“有一會兒。”男子坦坦蕩蕩地回答道,仿佛方才在下頭聽了一場壁角的人不是他。
夏修言個子高,李晗如原本站在亭子上頭看他還不覺得,如今他走上來,垂著頭看她,一下便有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李晗如皺眉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到了亭子的另一邊,與他拉開一些距離。
秋欣然原本以為李晗如發現夏修言聽見了她與鄭元武的對話必然要暴怒,誰知她卻並沒有意料中的惱怒,隻長久地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亭邊的矮凳上坐了下來:“你在這兒幹什麽?”
“原本想去品冬院看看,不想你們過來了,隻好來這兒暫避,也不是有意偷聽。” 他語氣略帶歉然,李晗如聽了自嘲般笑一聲:“沒什麽,丟人多了,也不嫌這一樁。”
秋欣然偷偷貓著腰朝上走,見亭中二人一站一坐,從她的角度往上看,李晗如側臉望著亭外,而男子站著的背影又正好能將她的身影擋住。這是在大好的機會,她悄悄從假山出來,正想借此機會離開。忽然聽見夏修言問道:“你當真將梅雀送去吳朋房裡了?”
李晗如冷笑道:“吳朋當年派人追去洛陽廢了她師父一雙彈琴的手,害他鬱鬱不得志,最後幾年貧病交加。為了報這個仇,她什麽都願意做。”
夏修言沉默片刻:“你覺得她今晚當真能夠得手殺了吳朋?”
“我本也沒指望她能成功。”李晗如嗤笑一聲,“我不過想給吳朋一個教訓,他當真死了,才是麻煩。”
“吳朋不死,梅雀就要死。”夏修言淡淡道,“一條人命換個教訓,未免太不劃算。”
“是,”李晗如冷淡道,“無權無勢的人賠上命也不過頂多是在仇人臉上撓出一道指甲印,但報仇這事,只為了一瞬間的痛快也是好的。”
她不痛不癢道:“七夕宮宴那回,是他在你酒裡下的融梨香,算計了你我。之後叫我二哥知道了,尋著由頭在外面當街拿馬鞭將他痛打一頓。二哥回宮也領了重罰,還在外頭留下個跋扈的惡名。我去看他的時候,問他後不後悔?他跟我說:想什麽後不後悔,拿鞭子抽他的時候起碼當真痛快。”想到這兒,她輕輕翹了一下嘴角,又很快放下了。
“後來外頭傳我勾引鄭元武不成,說我不知羞恥老大難嫁,想也知道都是從哪裡傳出去的。今天他在這園子裡擺席,一群人還得裝得不知道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心無芥蒂的樣子。”她諷刺地一笑,“只有沒了顧慮的人才能拚著身家性命為了一時的痛快。我是不行了,那個樂伶倒可以。我助她得償所願,有何不可?”
“梅雀要是今晚得手,你準備怎麽收場?”
李晗如搖頭:“吳朋酒裡下了融梨香,她得手不了。”她說這話時語氣高傲又冷酷,一如她的出身以及宮闈中的一切對她所做出的教導。
亭中再度靜了下來,站在亭中的男子,余光看了眼身後。夜風穿過假山的石洞,帶來一陣空蕩的風聲,原先站在那兒的人影不知是什麽時候消失的,隻余下一地破碎的月光。
第56章 宜鬧鬼 梅雀自嘲似的一笑:“成不成功……
秋欣然快步往品冬院趕去, 到後來忍不住一路小跑起來。
辰時近巳,筵席將散。客人已零零散散走了近半,本就是私下的聚會, 也沒什麽規矩, 小園裡樂聲不絕, 還留在園中飲酒作樂的大約今晚是準備在這兒留宿了。
秋欣然腦子裡亂糟糟的,全是方才夏修言同李晗如的對話。她有許多事情沒聽明白, 但又有許多事情好像都說得通了。但她一時間沒工夫去想那些, 她只知道,若是再晚一些, 梅雀恐怕就要死在這裡。
梅雀住的品冬院今晚守衛松懈,得益於上回來過一次,秋欣然摸到這兒倒是沒有花多少功夫。她繞開守衛從後頭翻牆進去, 見院內池塘邊的小樓點著燭火, 裡頭隱隱傳來一些動靜,像是女子的掙扎聲。秋欣然心下一驚,貓著腰趴到窗邊悄悄推開一道窗縫,往裡看去。
只見屋內一男一女, 正是吳朋同梅雀。二人滾在地上扭打, 梅雀衣衫凌亂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吳朋則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地坐在她身上,牢牢按住她握著匕首的手腕。他看模樣已不太清醒,應當是融梨香已經發揮了功效。
梅雀一手死死握著匕首想要掙扎, 但是體力受限, 如何是他的對手, 二人僵持許久,終於叫他將匕首奪去,扔在一旁。
匕首脫手之後, 發了狂的男子揚手猛地扇了身下女子幾個耳光,梅雀叫這幾掌扇得頭暈眼花,再也沒有力氣抵抗。吳朋見她躺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一動不動,終於跌跌撞撞地從她身上起來,朝地上啐了一口,罵了句婊子。接著扛沙袋似的,將人拉起來狠狠扔在床上。
秋欣然心急如焚,這會兒也顧不上其他,情急之下在窗外喊了一聲:“吳朋!”
站在床邊的男人動作一滯,剛一場肉搏正是氣血翻湧頭昏眼花的時候,他搖搖腦袋疑心自己產生幻覺,略帶猶疑地回過頭。這一回頭,便瞧見窗邊不知何時開了一道縫,後頭露出一隻烏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三更半夜乍然間見到這一幕,男人大駭,慌亂地後退半步,忍不住低頭揉了揉眼睛。秋欣然靈機一動,立即打散了頭髮,披到眼前來遮住大半張臉孔。吳朋剛用過融梨香,神志本就不清,這會兒看見外頭一個女鬼似的人影,抬著手緩緩推開窗,從窗外爬進來,嚇得驚叫一聲,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