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聽見車夫跳下車繞去車後檢查的動靜,但許久沒有再發出什麽聲響,四周一片寂靜。
她在車裡靜靜坐了一會兒,屏息凝神中,似乎聽見外頭有幾聲極輕微的聲響,但很快又消失不見。再過片刻,就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正朝馬車走來。秋欣然不由伸手去取放在車上的竹傘,一邊緊盯著眼前的車簾。一陣夜風吹過,車簾輕動,外頭伸出一隻手撩開了簾子,車外是一張熟悉的臉。
秋欣然看清車外人的樣貌,不由一愣,隨即剛還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高侍衛?”
高暘站在車外,面容柔和:“道長是要去哪兒?”
“正要回宮中同皇后複命。”秋欣然扶著高暘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才發現馬車停在一處前後皆黑的小巷裡,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便是原先駕車的車夫都不知去了哪裡。
秋欣然下車之後,左右看了一圈,空氣悶熱潮濕,隱隱能嗅到一絲血腥味。她心思一動,目光又落回眼前的男子身上。對方一身黑衣,倒是看不出什麽:“高侍衛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高暘道:“我回官邸一趟,聽賀中說道長今日從宮裡出來去了青龍寺,擔心道長安危這才過來看看。”
“勞高侍衛費心了。”秋欣然又問,“上回一別,不知侯爺的傷勢如何了?”
聽她主動問起夏修言,高暘的目光下意識朝身後一動,又很快定住了,隻回答說:“已恢復的差不多了,有勞道長掛懷。”
“那就好。”
高暘看了眼她身後的巷子:“現如今車夫不知去了哪裡,道長若是信得過我,不如由我安排人手代你回宮複命?”
秋欣然稍作遲疑,從懷裡取出一盒胭脂遞給他。高暘伸手接過,並未打開來看一眼,就將它收進懷裡,又對她說:“我先送道長回去。”
秋欣然搖搖頭:“正事要緊,我看這兒離何記飯館不遠,皇后在宮中等了許久,高侍衛不必擔心。”
高暘稍稍猶豫片刻,這小巷漆黑,但從這兒出去就是條繁華街道,往何記飯館走也沒什麽小路,應當不會再有危險,想到這兒,他才點一點頭:“既然如此,道長自己小心。”
高暘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轉身朝馬車後不遠處的拐角走去。
牆角站著幾個黑衣男子,夏修言站在其中,腳邊幾具黑衣蒙面的屍體。他手中拿著一柄匕首,彎腰翻看了一下其中一具屍體身上的佩飾。等高暘走近,他才直起身看過來。高暘將懷中的胭脂小盒遞過去,他未伸手去接,反倒問:“她哪?”
“秋姑娘將這盒子給我之後,自行回去了。”
男子神色一動,高暘察覺到他微微蹙眉,似有幾分不悅,於是又說:“屬下找人暗中護送她回去?”
夏修言搖搖頭,將手中的匕首收回鞘中拋給他:“將屍體送到義莊去,先不要叫人發現。”高暘見他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要走,忙道:“淑妃不見這群人回去複命,恐怕立即就會想到是您在背後出手。”
“想到又如何?”夏修言冷笑一聲,“她以為還來得及?”
他丟下一句:“將指環送去宮裡,順道將今晚發生的事情透露給皇后。”便轉身朝著巷口走去。高暘猜到他要去幹什麽,心中歎一口氣,轉頭忙吩咐另外幾人將屍體拖上了馬車。
夏修言出了巷子沒多久,很快就找到了手中拿著竹傘走在人群中一身雪青色長衫的身影。街道雖不似平日裡熱鬧,但人群往來穿梭,映著兩旁昏黃的街燈,沿街的小吃攤子正準備收攤,打開的蒸籠裡傳來熱氣騰騰的包子香氣,一股子的塵世煙火撲面而來。
夏修言跟在她身後十步遠的地方,見她停下來在包子攤前同店家掰扯半天,最後以三個銅板的價錢買到了收攤前的最後兩個素菜包子,趁著攤主嘟嘟囔囔替她拿包子的功夫裡,似有所感地朝身後望了一眼,但似乎並未發現什麽異常,又很快回過頭,心滿意足地接過東西,轉身繼續朝著何記飯館走去,連腳步都輕快不少。
夏修言負手跟在後頭,見她一手握著竹傘,一手捏著包子低頭咬上一口,腳步“啪嗒啪嗒”,哼著歌似的,看樣子果真是沒有受到分毫驚嚇,也不知該不該說她心大。
春末夜裡,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腳步聲一個輕快一個沉穩,像是奏起一支小調。
天上打了個悶雷,看樣子這蓄了一個下午的雨終於要下了。秋欣然走到飯館外時,天上正好落下一滴雨水沾到臉上。女子抬頭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烏雲同夜色融為一體,遠處又傳來一聲悶雷,雨點三三兩兩地落下來,不久或許就該下大了。
夏修言站在不遠處的屋簷下,見她走上台階敲了敲門,裡頭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探出頭,衝她笑一笑將門打開了迎她進去。女子進屋之後,反身合上店門,似乎朝著他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夏修言朝一旁偏了下身子,站到暗處。再抬頭,店門已經被合上了。
何記飯館的店門外較剛才像是多了樣東西,他從暗處走出來,到近前才看清倚門多了把竹傘,正是她手裡拿了一路的那把。竹傘孤零零地被放在門邊上,大約也想不明白,怎麽就被人遺落在了外頭。
他伸手摸上傘柄,觸手還有余溫,眼底不禁浮現一絲笑意。
秋欣然回到二樓的房間,推開窗朝樓下看去,正瞧見一把撐開的青色竹骨傘面。竹傘遮住了傘下的身影,雨漸漸大起來,淅淅瀝瀝地打在傘面上,發出一陣輕響。她靠窗瞧著那把青傘在雨幕中漸漸走遠了,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這才低笑一聲將窗戶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