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也尋常,常年在外遊歷之人,身軀有衣衫遮擋,臉上卻飽受日曬雨淋,比起身上的肌膚,面容大多要滄桑許多。
正要收回目光,滕玉意一怔,如果她沒看錯,道士脖頸上竟隱約有個赤色的烙印。
這也就罷了,老道裡頭穿的那件白紗襌衣,用的是上等的紡花葛紗料,這紗料表面上與尋常料子無異,常人很難看出其貴重之處,只有穿過的人知道,它輕薄如雲冬暖夏涼,一匹足值千金。
她現下也穿著這種紡花葛紗料襌衣,家中只有四匹,還是頭些年阿爺得勝歸朝時聖人賞賜的,她這幾年長得快,裁一件襌衣布料便少一截。
滕玉意驚愕不已,這人究竟是誰?就算靠著騙術能斂下橫財,怎會騙到宮裡的東西。
卷兒梨和抱珠詫異道:“公子,怎麽了?”
滕玉意心不在焉道:“無事。”
她尋思著要走,誰知這時候,老道士扭頭朝她看過來,目光中帶著三分謔笑,又有些輕狂嘲諷的意味。
滕玉意這才看清老道士的眼睛,盡管藏在兩條長長的白眉下,那雙眸子竟極為漆黑燦亮,眼神如此熟悉,究竟在哪見過。
道士隻掃了滕玉意一眼就轉過頭,笑眯眯引著那婦人往旗亭走,邊走邊對眾人說:“莫要急,莫要急,一個一個來。”
滕玉意看不出門道,決定先進彩鳳樓再說,剛上二樓迎面撞見萼姬,滕玉意指了指身後的卷兒梨和抱珠:“如何?完璧歸趙了罷。”
萼姬含嗔帶喜:“公子這是什麽話,兒大不由娘,奴家這兩個女兒花苞一樣的養這麽大,巴不得被公子這樣的人物拐跑呢,走了一圈該乏了,公子快回二樓坐下,奴家親自燙幾壺美酒來。”
滕玉意往樓上看了看,棄智進樓這麽久,也不知查出什麽沒有,她負手往上走,剛坐下來不久,廊道忽然古怪地炸響一聲,依稀像除夕的爆竹(注2),長長地呼嘯著,尖銳又突兀。
她想起絕聖遞給棄智的那根令箭似的物事,心中一震,忙低喝道:“霍丘。”
霍丘領命,率先往外奔,滕玉意一撩長袍,也出了房間。
萼姬和卷兒梨抱珠茫然矗立了一陣,膽戰心驚跟著出來。
那聲音從左側廊道盡頭傳來,沿路跑過去,廊道空無一人。
推開兩邊的廂房,裡面的酒客正忙著推杯換盞,霍丘賠罪退了出來,頭一回遇到這樣詭異的情形,他深覺有異,悚然往回奔:“公子,無人。”
滕玉意看霍丘神色不對,隱約猜到發生了何事,爆竹的聲響就在廊道,為何看不見棄智。
“此地有異,先不管了,那個叫絕聖的道士還在樓下,我們速速離開此地。”她急欲下樓,袖籠一熱,符紙突然燒了起來,滕玉意猝不及防,嚇得趕快掏出符紙,好在那火似乎與明火不同,很快就化為灰燼。
饒是如此仍麻煩得很,接二連三,符紙相繼在袖籠裡自燃。
滕玉意連連甩袖子,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怪東明觀的道士一下子給她塞得太多,還是該怪自己沒及時把這堆東西扔了,慌忙道:“霍丘,快來幫忙!”
奇怪她這邊手忙腳亂,霍丘竟毫無反應,滕玉意腦中一空,抬頭才發現身邊早已無人。
廊道還是那個廊道,只是燈火幽微,別說霍丘,連萼姬她們都不見了。
她勉強穩住心神,環首四周:“霍丘,你在哪?”
就在這時候,廊道旁傳出一個小孩的呼救聲:“滕娘子,我是棄智,快救救我!”
滕玉意轉頭看過去,空蕩蕩的廊道盡頭,隱約可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正跟廂房裡的某個人角力,儼然被困在了門口。
棄智死死扒著房門,衝滕玉意大喊:“滕娘子,你身上有五美天仙符,所以才會不小心闖進這妖怪設下的結界,你現在回不去了,快把我拖出來,只有我們觀裡的鎮壇木能破了這幻境。”
滕玉意不敢靠近,卻也無處可退,走到樓梯口試圖往下走,卻怎麽也邁不動步。
“滕娘子,你不相信我?我真是棄智!剛才的令箭就是我放的,我知道絕聖和師兄就在附近,不知他們能不能及時趕來,我現在夠不到我懷裡的鎮壇木,你快幫忙扯我一把,不然我就沒命了。”
滕玉意心幾乎從胸口蹦出來:“你既是棄智,應當知道我為何會來此處。”
“知道知道!”棄智拚命點頭,“你要師兄幫你解開煞靈環。”
“我們第一回 見面是在何處?”
“紫雲樓。不不,紫雲樓裡的攬霞閣。你和師兄商量要把樹妖吃了,又嫌樹妖的皮肉太糙。”
滕玉意奔過去:“究竟出了什麽事,你怎麽被困在此處?”
棄智急聲道:“我力氣不夠了,待會再細說。滕娘子,妖物就在附近,無論它說什麽做什麽你都當作沒看見,先把我扯出來再說。”
滕玉意這才發現棄智身後並不是廂房,而是一間煙霧繚繞的庭院。
裡頭的酒客早不見了,庭院裡荒煙蔓草,透過輕紗般的霧氣,隱約可以見到院子當中有口井。
她不敢多看,究竟是什麽妖異,竟轉眼將廂房變成這副光景。她抱著棄智水桶般的腰,使勁往後拖,然而拖了半天棄智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