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既驚訝又心疼:“快,快去青雲觀請兩位道長,說玉兒受驚了,請他們上門施法。”
滕玉意伏在姨母肩頭上搖了搖頭,眼淚卻淌得越發凶了:“沒事,我只是……我只是做了個很長的噩夢。”
杜夫人心疼壞了,不住拍撫滕玉意:“什麽樣的噩夢嚇成這樣?昨日晌午你說回屋睡個午覺,結果這一覺睡下去,整整睡了一夜。”
她回身接過下人遞來的巾櫛,一邊替滕玉意拭汗一邊道:“今天早上春絨和碧螺看你遲遲不醒,過來請示我幾回,我說你舟車勞頓,前夜又在竹林裡遇到了妖物,或許是太累了,睡一睡就好了。誰知你到了晌午都沒動靜,我過來看你,瞧你臉色白得嚇人,我這才急了,要是再叫不醒你,我和你姨父就要去請道長了。”
滕玉意身子仍在顫栗,前世的場景宛然在目,只要安靜下來,耳畔依稀就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她回想阿爺的死狀、回想自己臨死前的絕望,胸口的悲涼之意怎麽都揮散不去。
杜夫人心下納罕,察覺滕玉意身上全都濕透了,忙又張羅給她換寢衣。
滕玉意一動不動依著姨母,等到身上不那麽冷了,她慢慢抬起頭來看周圍。
日光透過窗扉照進來,滿屋子亮光光的,案幾上的邢窯白瓷花瓶供著一株粉花白蕊的桃花,空氣裡浮蕩著清淡的幽香。
杜夫人絮絮說著話,春絨捧著滕玉意的外裳過來,等她靠近了,滕玉意幾乎能看見這丫鬟額頭上細細的汗毛。
眼前這一切如此真實,真實到足夠讓她浮亂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她接過衣裳低頭趿上鞋,試著起身,不料雙腿直發軟:“姨母,現在什麽時辰了?”
“已經過了晌午了。”杜夫人親手替滕玉意披衣,“睡了一天一夜,餓壞了吧?你阿姐早間來看過你,看你未醒,在這陪了你許久。我看她精神不濟,逼她歇下了。我們才用過午膳,菜已經涼了,姨母這就讓她們重新做幾個菜送過來。”
杜夫人出屋張羅,滕玉意梳洗了到鄰室看杜庭蘭,杜庭蘭的臉埋在錦衾裡,儼然睡得正香。
滕玉意悄然退了出來,又去松筠堂看端福。
端福將歇一晚益發見好了,滕玉意進屋的時候,他端坐在胡床上,沉默得像一株松,抬頭望見滕玉意,他站了起來:“娘子。”
滕玉意想起前世端福慘死的模樣,眼睛酸脹莫名,這老奴因為忠誠,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還在保護她。
端福看滕玉意神色有異,嗓腔一沉:“娘子,出了何事?”
滕玉意挪開視線,假裝打量屋內陳設:“無事,眼睛進了沙子有些不舒服。你很好,快坐下。傷口已經包扎好了,為何不出去走動?”
端福道:“娘子昨日吩咐讓老奴在屋中養著。”
“所以就連一步都不走動?”
“老爺讓老奴護好娘子,現在手臂折了,醫官不讓亂走。一日不見好,就一日不能跟在娘子身邊,老奴只求速好。”
滕玉意異常沉默,半月前剛從舟中醒來時,她隻記得前世表姐在竹林中被人謀害,因此滿心都是如何盡快趕到長安救表姐,昨日這一場大夢,倒讓她想起許多遺忘了的前世細節。
“端福,我記得我五歲的時候你就到我身邊了,在此之前,你一直是阿爺的死士。”
端福道:“是。”
“當年你還在阿爺身邊的時候,可曾見過阿爺跟一個南詔國的姓鄔的男人來往?”
端福沉默了,過片刻方道:“老奴隻跟了老爺三年就被指派給了娘子,這期間只見過一個姓鄔的女子,名叫鄔瑩瑩。”
滕玉意頷首,端福不會撒謊,可見除了鄔瑩瑩,端福也沒見阿爺同其他的鄔姓人氏來往過。
前世遇害的那一晚,她在阿爺書房見到的那遝南詔國寄來的信,莫非真是出自鄔瑩瑩之手?
“那你可記得,這個鄔瑩瑩是何時到的阿爺身邊?”
端福斂低了眉:“十年前老爺從鳳翔班師回朝,鄔瑩瑩被一列暗衛送到軍營來,當時鄔瑩瑩受了傷,老爺令人從鎮上尋了醫官和老媼照拂鄔瑩瑩,等鄔瑩瑩好了,老爺徑直把她送到了揚州。”
滕玉意心絞成一團,那正是阿娘悲劇的開端,前世她已經打聽過這些事,而今再聽仍覺得諷刺。
“護送鄔瑩瑩的暗衛作何裝扮,操的是何方口音?”
“他們夤夜來,天不亮就走了,領頭的那個單獨跟老爺在帳中說了許久的話,當時老爺還特意屏退了所有人。”
滕玉意來回踱步,突然想起夢中景象,阿爺把那遝信藏在書房,想知道那些信是誰寫的,只需回府中書房找一找便是了。
她對端福道:“這兩日你好好歇息,等你好了,我要你教我些防身的狠招術。”
端福愣了愣:“娘子,何為防身的狠招術?”
滕玉意走到門口,回頭道:“就是出手就能要人性命的那種,越狠毒越好。”
她想起前世主仆遇害的那一晚,那個出現在外牆上的黑氅人,那種仿佛來自幽冥地獄的凶冷氣息,委實讓人不寒而栗,眼下要做的事很多,先從查出這個黑氅人是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