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緩緩抬手,滕玉意霎時涼透了心肝,這人根本不是來找東西的,分明是來索命的。
那人收攏銀線,看樣子打算先解決端福,接下來就要解決她了。
滕玉意從未如此絕望,周遭寂靜得可怕,程伯等人不知是否還活著,就算還活著,恐怕也是自身難保。
說時遲那時快,端福低吼一聲,強行帶著那根線往右側一撞,耳邊血肉撕裂的聲音噗噗炸開,滕玉意臉上一熱,大片熱血濺到她臉上。
她腦中一空,那人似乎也暗吃了一驚。
端福頸項上的血仍在噴灑,面目瞬間淹沒在一片血汙中。
他已經無法出聲了,拚著最後一口氣帶滕玉意攀上垣牆,外頭不遠處便是大街,就算府外設下了結界,跑出去總能碰到巡街的武侯。
滕玉意伏在端福寬厚的背上,眼淚滂沱而下,這老奴顯然活不成了,跟了她十年,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是沒別的法子了,那怪人身負邪術,凶戾異於常人,倘或不這樣做,兩個人都會死在怪人手下。
那人很快回過了神,慢慢朝這邊踱過來,手指一抬,這回瞄準的是端福的另一側脖頸。
“娘子,走……”端福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把滕玉意撇上牆垛,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舍身撞向那人的小腿。
滕玉意悲憤地看端福最後一眼,含淚躍下垣牆,然而沒等她落到地上,背後襲來一股大力,那人又將她拽了回去。
滕玉意探手一抓,要將那人一起拽下來,但這人一邊絞殺端福,另一手輕飄飄將她拋向冰塘。
她兩手空抓,淒聲道:“你到底是誰?!”
撲通一聲,滕玉意墜入池塘,冰寒刺骨的水嗆入肺管,讓她渾身激靈,心臟活像被人死死捏住,凍在了腔子裡。
每回她試圖抓住什麽東西,就會因為失去重心滑回湖心,身上的雪白狐裘本是保暖聖物,到水中卻成了累贅。
她拚死掙扎,程伯派出去的兩個人應該已經送出信了,或許很快會有人來,只要再支撐一陣,就有被救的希望。她答應過阿爺,要好好活下去。
她在水中沉浮,試圖保持神智,身上越來越冷,力氣仿佛被抽乾,逐漸掙扎得慢了,狐裘像吸飽了水,如同一片巨大的白色羽翼,托著她漂浮在水中。
冰水真冷啊,滕玉意意識模糊起來,恍惚間已經回到小時候,她賴在阿娘的懷抱。
她高興地一抓,掌心裡還是無邊的冰水,那個布偶呢?連它都不在身邊。
她覺得孤單極了,真想沉沉睡去,真冷啊,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冒寒氣,心臟好像也累了,耳邊血液流動的聲音越來越慢。
忽然有奇怪的聲音傳來,像有人在院牆上交手,來人好像很有能耐,不但沒被暗算,竟懂得如何破解那怪人的邪術。
滕玉意心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為了引起那人的主意,胳膊勉力抬了抬,但隻劃拉了一下,狐裘仿佛纏住了塘子裡的水草,拽著她往下沉去。
冰水再一次嗆入氣管,心臟開始痙攣,這回真沒力氣了,她微弱地喘息。
有人朝池塘跑來,一躍縱入水中,從那人矯健的身手來看,依稀是個少年郎君。
應該是個熱心腸的好人,這樣冷的冰水,他也毫不猶豫跳下來。少年遊得很快,馬上就要拉住她了。
天空飄飄灑灑,又開始下雪了,滕玉意眼前越來越黑,想起那年爺娘抱著她在暖閣看雪的情形,悲涼的情緒在胸膛裡蔓延,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沒跟爺娘一起看過雪了。
她無聲更咽,碩大的淚珠凝在了眼角。
周遭水波湧動,少年離她越來越近了,就在他拽住她的那一刻,她悠悠吐出胸膛裡的最後一縷氣息,眼珠定格在眶子裡。
第17章
滕玉意就此墮入了幽冥之鄉,苦痛離她而去,意識隨之抽離,她仿佛化作了一粒塵埃,無知無識,四處漂浮。
渾渾噩噩遊蕩著,某一日耳邊傳來雜響,有人揭開了她面前的黑布,露出外面的光景。
滕玉意在黑暗中待久了,一朝醒過來,意識仍有些混沌。等她辨清眼前的事物,才發現這地方很熟悉。
這是一座幽沉莊嚴的祠廟,堂前有幾名內侍在打掃。
“你來長安沒多久,難怪不知道這裡供著的是誰,這是聲名赫赫的晉國公滕紹,生前戰功彪炳,因為力主平叛削藩,不幸被逆黨所害,算來都去世三年了。”
滕玉意一愕,原來這是父親的祠廟,父親走了三年了,那她又在何處?
“聽說當時太子已經請旨,隻待晉國公的女兒出了孝便要娶她做太子妃,誰知紅顏薄命,沒多久連晉國公的女兒也被人所害。”
滕玉意聽得渾身冰冷,低頭看自己,結果空無一物,扭頭望向條案,上頭供著幾個牌位。她喪魂落魄靠過去,看見牌位上“晉國公”的字樣,眼淚一瞬湧了出來。
“噓……”那宦官道,“太子拖到今年才肯成親,正是新婚燕爾之際,這種話休要再提了,當心太子妃多心。”
另一人道:“對對對,最近宮裡喜氣洋洋,歷時三年,淮西道叛軍終於歸降。西北四鎮對戰吐蕃,成王世子也打了勝仗,四方捷報頻傳,聖人和娘娘不知有多高興。”
有位宦官欣然道:“說到成王世子,兩年前他隨軍出征,我曾見過他一回,他彎弓盤馬箭無虛發,身手好不俊俏,那時候世子好像才十七八歲,沒想到才過了兩年,已經能單獨領兵抗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