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緊緊攥住扶手,還在救治,那就證明有希望,阿爺體格強健,情況應該沒自己想的那麽糟糕。
她抱著一絲希冀趕到左領軍衛,有兵士說滕將軍安置在中堂,滕玉意恓恓惶惶往裡走,沿路只看見森然林立的刀戟劍架,一個官員都未見。
到了中堂,裡頭烏泱泱滿是人,眾官員要麽歎氣搖頭,要麽焦急踱步。
不知誰說了一句:“滕將軍的女兒來了。”
眾多視線朝滕玉意掃來,滕玉意走過去,官員們自動向兩旁分開。
滕玉意先看見父親的長靴,然後是暗赭色長袍。
然而等她走近了,才發現父親穿著的是寶藍色的襴衫,第一眼誤以為是暗赭色,是因為父親整片胸腹和小腿都被血給染透了。
滕玉意雙腿一軟,背後奔上來幾人,硬將她扶起。
她蹣跚著走過去,陡然看見父親的臉龐,從未見過那樣慘白的臉色,比紙還要白,眉毛和眼睛卻異常的黑,黑得如墨一般,要不是那不正常的臉色,簡直像畫上人似的。
她挪到跟前,小心翼翼握住父親冰冷的手。
滕紹睜著眼睛,已經沒有氣息了。
滕玉意輕聲道:“阿爺。”
將士們開始低聲慟哭。
滕玉意茫然看兩邊:“這是何意?為何不給我阿爺施藥?”
幾位老者似是宮裡的奉禦,眼裡依稀有淚,拱手道:“滕將軍傷重不治,吾等無能,恕無回天之力。”
程伯眼淚唰地流了下來,肩膀一矮,咚咚咚拚命磕頭。
端福等人張了張嘴,一言不發埋頭跪下。
年輕將士哭道:“這幫賊子!公然陷害這樣的忠臣良將,死一百回都不為過!今日起我要日夜緝凶,哪日擒到賊子,定將他們首級斬下。”
“滕將軍領兵數十載,破賊虜無數,知人善用,誰不稱服!如今滕將軍被奸人所害,吾等豈能苟安?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滕玉意輕輕搖晃父親,父親毫無反應,絕望到了極點,反而變得木怔了。
那天晚上父親說話的情形還宛然在目,不過短短幾日,父親怎就變成了這樣一副冰冷的軀殼。
她低聲道:“阿爺,我來了。”
“快起來啊,起來看看女兒。”
旁邊人見滕玉意不對勁,含淚要將她拉開,滕玉意一動不動矗立著,父女倆一樣的頑固,滕紹的雙眼不屈地睜著,分明還有許多話要說。
領軍衛哀泣聲不斷,有人去宮裡報喪,有人要將滕紹挪到棺槨裡。
“滕將軍的眼睛闔不上。”
那人流淚道:“這是有未竟之志啊!滕將軍,你放心走吧。你這一生征逐萬裡,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而今以身殉國,定會垂名竹帛的。”
外頭報道:“宮裡來人了。”
宦官風塵仆仆:“聖人遽聞滕將軍噩耗,於朝堂上哀聲痛哭,傳旨:滕將軍不畏強禦,忠義捐軀,生榮死哀,舉國哀悼。賜爵晉國公,贈太傅,立碑列傳,以彪史冊。滕將軍之女貞靜仁孝,驟然失怙,朕甚憐之,封貞安郡主,享食邑三千戶。欽此。”
宦官宣完聖旨,看了看滕紹的遺容,不忍道:“滕將軍,聖人為慰忠魂,誓要將潛伏在京師的那幫賊子一網打盡,討伐淮西之征更不會因此而受阻遏,到時候天下歸心,功賞簿上定會榮列滕將軍的名字,如此哀榮,滕將軍該瞑目了。”
將士們輕輕把掌心覆在滕紹的臉上,挪開來,滕紹仍睜著眼。
“這、這可如何是好。”
“滕將軍這分明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程伯看了看滕玉意,心裡明白過來,哭道:“老爺是看娘子孤苦伶仃,所以舍不得走,老爺啊,老奴會拚死護好娘子的,您就放心走吧。”
端福自事發後未曾說過一句話,這時揮刀在掌心一劃,雙手鮮血淋漓,高舉著那把刀:“老爺,端福在,娘子安!”
滕府的眾護衛齊齊以血盟誓:“末將在,娘子安!”
滕玉意輕輕撫過父親的臉龐,那雙眼睛仍睜著,像在等一個回答。
她喉嚨裡響了一下,眼淚緩緩流了下來:“阿爺。”
滕紹靜靜望著房梁。
滕玉意眼淚啪嗒落到父親的臉頰上:“阿爺,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聽你的話,我會好好照顧好我自己,往後我雖一個人,但我會好好活著的,阿爺,你安心走吧。”
她泣不成聲,顫抖著撫摸那雙眼睛,這一回,終於闔上了。
滕玉意痛哭著伏到父親身上,臉頰碰到那片早已乾涸的冷硬血痕,悲哀無限放大,沉沉壓在心上,父女倆齟齬了太多年,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跟阿爺說,就這麽走了,叫她怎麽甘心、如何舍得。
她怕阿爺眷眷不舍離去,不敢哭得太大聲。可是悲戚和絕望如磐石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
有人把滕玉意攙扶起來,後頭的記憶模糊了,她像一具行屍走肉,每日麻木地捧靈服喪。
滕紹的喪事按一品勳爵承製,不祧神主,另開宗廟。
新宗廟設在城南,前來吊唁的官員和百姓絡繹不絕,期間太子來過,滕玉意磕頭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