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二娘面孔一下子變得煞白,下意識看向段寧遠,段文茵眼裡匿著淡淡的嫌惡,不動聲色擋到段寧遠前頭,好在段寧遠隻定定看著董二娘,沒再衝動之下犯糊塗。
宮人正要圍住董二娘,董二娘眼裡湧出一層薄薄的水霧,忽道:“慢著——”
她含淚望一眼藺承佑,緩緩俯伏到地上:“我並非存心誆騙世子的六元丹,只是想救阿娘。”
“你阿娘?!”眾人詫道。
董二娘默然頷首,想開口,身子卻猛一哆嗦,也不知成王世子給她用了什麽邪術,癢得她無法自處。
“我阿娘年初起開始生病。”她一陣冷一陣熱,強忍著開了腔,“我阿爺遍尋名醫,卜筮針灸無一不試,用了無數藥石,阿娘都不見好轉。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日阿爺去慈恩寺奉香,回來後就做了一夢,夢中一位佛陀告訴阿爺,若想救妻子的性命,可找成王世子討藥。我阿爺醒來後打聽,得知成王世子隨身帶有異藥,他老人家認定此夢乃上天授意,翌日便帶著我阿兄到成王府拜謁,可惜成王夫婦出京遠遊,世子也不在長安,阿爺接連找了一個月,連世子的面都未見到。
她本就生得極貌美,說話時肩膀微微發抖,加上淚珠雙垂,頗有些梨花帶雨的柔婉之態。
“此後我阿娘病重,我阿爺也因為連日奔波病倒了,數日前我和我阿兄聽說成王世子回來了,懷著一絲希冀去成王府外守候,但或許時運不濟,別說討藥,連拜帖都未遞到世子手裡。我將此事稟告病榻上的阿爺,阿爺哀歎,一切都是緣法,連日來他托同僚幫忙牽線,人人都說幫不上忙,清虛子道長為了煉製六元丹吃了不少苦頭,藥雖然給了成王世子,世子卻因為疼惜師尊的心血,從不肯將此藥贈人。”
屋裡的人暗想,這倒是實話。六元丹堪比異寶,京中不知多少人眼饞,前年韋尚書的夫人病危,韋尚書也想替夫人求六元丹,先找世子後找清虛子道長,均不奏效。後來還是求到了聖人跟前,經聖人求情才得了一粒。
不久清虛子道長當眾發話,成王世子命格奇崛,需留著此藥防身,除非大魔作亂或是情勢危急,斷不能拿來舍人,否則世子自己會有性命之攸,此話一出,才徹底斷了京中人的念想。
董二娘淒楚地說:“阿爺說,‘長安城病重之人何其多,要是個個都跑到成王世子面前求藥,世子是給還是不給?清虛子道長那番話聽似不近人情,實則替世子省了多少麻煩。罷了罷了,求藥是沒指望了,倘或阿娘因此救不活,也是命該如此’。”
“自那之後,我阿爺和阿兄就斷了去拜謁成王世子的念頭。阿娘的病一直不見好轉,我為了侍奉阿娘寢食俱廢,阿兄看我形容憔悴,借著上巳節逼我出來赴宴散心,我原本打算到江畔為爺娘祈福,半路看見成王世子和仆從騎馬路過……"
她眼梢瞥見段寧遠,看他紋絲不動,胸口驀然一緊,低頭赧然道:“我來不及回城稟告阿爺和阿兄,便自作主張令管事驅車跟上去,誰知被成王世子察覺,又一次被擋在了竹林外。
“我當時心灰意冷,不得不另繞遠路,走到半路的時候,犢車的頂蓬像落下了什麽重物,掀開簾子,恰好看到外頭掠過一個黑乎乎的巨物,我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就昏了過去……”
猛然想起藺承佑方才的警告,她項上一寒,忙又改口:“隻、隻昏了一小會,醒來的時候就聽見外頭有人說話,那些人像是剛聞訊而來,說竹林裡有人被妖物所襲,現有不少人受傷,他們正要去月燈閣找世子想法子,我就、我就——”
“你就臨時起意喬裝中了妖毒?”
董二娘垂淚道:“我當時想著,受傷的人既然不少,多我一個也無妨。世子算半個道家中人,如今妖魔現世,他理應拿出六元丹來救人。若是借這個機會見到成王世子,沒準能替我阿娘討到一粒六元丹,於是我就改了主意,索性一直在車內昏睡。此事是我一人謀劃,我乳娘全不知情。”
管事娘子拚命搖頭,隻恨口中塞著足襪。
“說來隻怪我昏了頭。”董二娘哭道,“我阿娘現已是風中之燭,做兒的日夜懸心,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她更咽失聲,神情十分淒婉,有兩位夫人心腸較軟,唏噓道:“可憐見的,原來是為了阿娘。”
段寧遠本是面若寒霜,聽到這神色才稍見緩和。
哪知這時,有人輕輕咳了一聲,董二娘聽出是滕玉意的聲音,想起今晚的種種,心知此女手段了得,她假意掩袖拭淚,暗中卻如臨大敵,果聽杜夫人道:“就算要救你阿娘,總不能一再坑害旁人。前頭也就算了,且當你糊塗,可是後來世子當眾說六元丹已經分完了,你為何仍在簾後假裝昏迷,明明毫發無傷,卻聽憑你下人大鬧,害得玉兒平白背上罵名,你究竟是何居心?“
董二娘心中暗恨,面上卻惶然:“我事先並不知道六元丹不夠分,更不知道中了妖毒會這般凶險。那妖物追到紫雲樓來,我也頗意外,雖說想得六元丹,但我從未想過連累他人性命,後來藥分完了,我心知命該如此,但只要想到阿娘會撒手人寰,心裡就油煎火燎,等了又等,隻盼著成王世子還能想出旁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