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會知道這些事?不不不,我從來不屑於偷聽,是有回去看望你阿娘,無意中聽她身邊的管事嬤嬤說的。”
“什麽夢?大幫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個個衣不蔽體,圍在你阿娘床前向她索命,不會兒,這群人就消失了,你阿娘面前只剩堆白骨——要不是有回你阿娘夜間說夢話,下人們也不知道她做的夢這般可怕。”
“我聽了這話,其實也嚇得不輕,因為滕夫人夢中的景象,竟與我從父親那裡聽來的段往事莫名相似。是,就是你祖父和南陽將士被困城中時發生的慘事。”
“我當然沒有告訴你阿娘。”
“這怎能叫狡辯?沒做過的事我當然不肯認,但聽了你阿娘夢中情形後,開始疑心你阿爺知道這個秘密,你阿娘之所以做噩夢,就是因為被這件事嚇得落下了心病。論理這件事只有鄔家人知道,我單獨去找你阿爺,就是想試探你阿爺是從何處聽來的,可是你父親當時的表情震駭至極,說明他也是第次聽見這件事。”
“你阿娘應該是在夢中窺見了真相,所以才會備受折磨。是,你阿娘滑胎與我無關。她腹中的胎兒早就保不住了,頭年也滑過次胎,那已經是第二次滑胎了。”
“那時你才多大,當然不知道這些事,你阿爺忙著建功立業,隻當是意外多半也不會多想,他怕你阿娘憂心,只會請來最好的醫科聖手為她調養,但你總還記得你阿娘喜歡用種叫‘雨簷花落’的自用調香,我早就發現那香氣不大對勁,味道比初聞時濃烈許多,後來我試著照配,才發現裡頭混了幾味能保胎的草藥。頭些日子我去粉蝶樓重新調配,再次證實了我的疑惑。”
“是,加了艾草之類。你阿娘像是橫下心要對抗什麽,拚命想保住胎兒,單獨燒艾容易被人聞出來(注②),隻好摻雜在香料裡,結果還是沒保住,我去看望你阿娘,你阿娘那心碎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心酸的。”
“是你阿娘主動問起的。”
“她問我為何去書房找你阿爺,我怕你阿娘誤會,不得不把當日之事說出來。你阿娘聽完我的話並沒有很驚訝,隻歎息道:原來這是真的。她多謝我告知真相,遣人送我回新宅去候嫁,我離開的時候不小心遺落了手帕,回去取帕子時正好撞見她摟著你低聲啜泣道:沒用的。”
“我為何要為在書房為你阿爺撫琴?呵,我向自負美貌,但滕將軍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馬上要嫁人了,我得想法子讓你阿爺記住我。可惜沒等我把那首曲子撫完,你阿爺就把我趕出了書房。
“想想真是狼狽,凡是與我打過交道的男子,無有不對我另眼相看的,你阿爺是個例外。”
“不不不,我從來沒想過與你阿爺有什麽瓜葛,自小我跟著父母顛沛流離,早就立誓非王侯將相不嫁,你阿爺已經有了你阿娘,我才不會給人做妾。不過嘛,即使我不想與你阿爺有什麽牽扯,也想他記住我。”
“你不必那樣瞪著我。男子可以讓女子傷心,憑什麽女子就不能四處留情?我就喜歡看男人為我神魂顛倒。你也不想想,如果你阿爺輕易就見異思遷,值得你阿娘牽腸掛肚麽?”
“說起來真夠遺憾的,那樣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對我沒留下半點好印象,估計他現在想到我,只會想起南陽那場噩夢。”
“你阿娘麽,是我見過的最美麗聰慧的女子,她很愛你和你阿爺,這點我可以作證。當初聽到她病逝,我也很悵然。”
“沒錯,這些年我沒有再回過中原,但我直在想,你阿娘的死會不會是因為被那幫冤魂索了命。去年我突然夢見你阿娘,醒來頗有些感慨,正好我的老仆鄔四要回中原替我買東西,我就寫了封信讓鄔四親自帶給滕將軍,可惜你阿爺或許依舊認為這是我胡編亂造的,壓根沒有回信。不過他不信也不奇怪,畢竟我也只是從父親口裡聽過次。”
***
滕玉意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巷中的。
事到如今,她總算明白阿爺為何緘口不言了,鄔瑩瑩說的話不只讓她震驚,還讓人發自內心地恐懼。
她身上冷得直打顫,每走步都極其吃力。
“娘子。”程伯等人從暗處悄然出來,拱手等待滕玉意的指示,今晚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唯恐出岔子,便親自過來了趟。
滕玉意失魂落魄擺擺手:“撤。”
程伯憂心忡忡,回身讓四周的暗衛悉數退下。
“慢著。”滕玉意忽又道。
程伯候命。
“前陣阿爺總不在城裡,明面上是待在西營和進奏院,實際上他是不是去過趟菩提寺?”
“菩提寺?”
“渭水附近的那家。幾月前我回長安時曾在那附近落過水,被救起之後我手中就多了小涯劍。阿爺說,我幼時路過那間菩提寺,阿娘曾帶我上岸燒過香。”
程伯愣了愣:“老爺的確去過。那回娘子被困在大隱寺,老爺去寺中探望娘子時,順便與緣覺方丈說起娘子屢遭邪祟的事,不知緣覺方丈說了什麽,出寺後老爺連夜離開了長安。據陸炎說,老爺找到那家菩提寺當年的住持,問了老住持好些話。”
滕玉意心中沸亂,阿爺果然因為她的遭遇起了疑心,經緣覺方丈的提醒,便開始積極調查當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