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紹棠暗暗捏了把汗,那是阿爺仕途的重大轉折點,原本前途無量,自此跌落谷底,這話事關杜家前途,絕不能隨意作答,他一時拿不定主意,隻好求助似的看向阿姐。
太子看在眼裡,不免有些懊悔,本想隨便找些話頭,沒想到叫姐弟倆如臨大敵。
杜庭蘭察覺弟弟求助的視線,面上沒吭聲,脊背卻挺得更直了。
杜紹棠心裡一亮,斟酌著字句道:“阿爺常說身為朝廷官員,第一要義是為聖人和百姓分憂,越是明君,越能納諫如流,所謂‘法有所失,卿能正之’。正因為聖人是一位視民如子的明君,阿爺才敢秉筆直書。”
太子微微笑了起來,這番話不卑不亢,頌揚君主的同時,也再次剖白了杜家人的忠直心腸。
他聽說杜裕知性情太過耿直,常常面折人過,這樣看來,杜紹棠似乎要比父親柔和一些,外圓內方,尤為可貴。
是了,杜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姐弟倆的性子許是隨了母親,難怪杜庭蘭那樣溫柔敦厚。
杜庭蘭心中更是百味雜陳,阿玉總說要弟弟獨當一面,她和阿娘卻總是不放心,如今看來她和阿娘錯得太深了,這世上哪有離不開護翼的小鳥,仿佛就是一刹那間,弟弟就長大了。
就不知太子接下來還會問什麽,不過看樣子她不用時刻懸著一顆心了。
太子不免有些無奈。
怪他,他這也是第一次同小娘子搭訕。
阿娘別的事都管得松,唯獨在未來兒媳的事上分外留心,遷入東宮前,他身邊沒有侍婢,遷入東宮後,宮裡亦只有些年長的嬤嬤。
不只如此,阿娘還叮囑幾個兒子以阿爺為典范,一生不許納妾。
太子心裡很清楚,當年正是因為先帝身邊側妃多,才致使繈褓中的阿爺險些遭了毒手,阿爺深惡后宮爭寵,多年來從未納過妃嬪,他們自小將阿爺對阿娘的專情看在眼裡,也覺得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到了今年,他在阿娘的要求下開始留意長安這些仕女,原本他因為滕紹的緣故對滕玉意萬分好奇,不巧在樂道山莊那一晚滕玉意風疹發作,他沒能瞧見滕玉意的長相,倒是被杜庭蘭吸走了全副心神。
從前只是遠觀,剛才卻近距離窺見了杜庭蘭的相貌,風一吹,那薄薄的紗簾壓根擋不住什麽,杜庭蘭瓊鼻櫻唇,生就一雙彎月般的眸子。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溫柔清澈的眼睛,一望之下,心跳止不住加快。
看出杜紹棠有些局促,他決定轉移話題,笑道:“那邊有說變文的,要不過去聽聽?”
姐弟倆同時松了口氣。
就當這時,大批人潮朝青龍寺門前的拱橋湧去,杜庭蘭始料未及,差點被人群衝倒。
杜紹棠身軀單薄,自是護不住阿姐,霍丘被隔在了三尺之外,一時也無法近身,杜庭蘭被身後的人潮不斷推擠,即將跌倒的一瞬間,被人伸手穩穩扶住了。
杜庭蘭狼狽抬頭,恰好對上太子的眼睛,太子松開手道:“那邊好像出了什麽亂子,過去瞧瞧吧。”
杜庭蘭自是感激不盡。
可是越往前走,她心裡的疑惑就越濃,無論人群多麽擁擠,只要碰到走不動的時候,太子總能不動聲色幫她擋一擋。
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只有格外關注某個人,才會把對方的舉動全看在眼裡,還有今晚太子未免出現得太巧,青龍寺戲場那樣大,太子卻一直與他們同路。
她越琢磨越心驚。
好在一到事發的地點,太子就自發與他們分開了。
***
“阿姐?”滕玉意好奇望著杜庭蘭。
杜庭蘭不知如何接話,這件事實在太古怪了,但細細一想,又覺得一切只是湊巧,杜紹棠則認為太子的態度過於熱忱,在腦中捋了捋,悄悄把方才的事都說了。
滕玉意怔住了。
青龍寺附近可以遊樂的地方那樣多,太子去哪不好,偏要同阿姐他們同行,關鍵這一路還打聽了那麽多杜家的事。
當然在滕玉意的眼裡,阿姐是這世上最美的美人兒,上回在樂道山莊在一眾才女中拔得頭籌,太子不在場則已,在場瞧見了,會心動也不奇怪。
只不過今晚遊人如織,剛才那一幕估計被不少人瞧見了,好在阿姐戴著帷帽,附近也沒幾個人認識太子。
滕玉意放下心來,攙住杜庭蘭的胳膊:“這地方不好說話,我們先回菊霜齋。”
杜庭蘭踮腳眺望事發地點:“到底出什麽事了?”
滕玉意就把先前的事說了。
姐弟倆大驚失色。
三人回到菊霜齋,門口站著大理寺的兩名衙役。
同窗幾乎全回來了。滕玉意在心裡默默數了數,人都在,唯獨少了武緗和武綺,一個是出了事,一個則陪著阿兄在邊上幫忙。
柳四娘等人直抹眼淚:“大夥高高興興出來玩,誰知竟出了這樣的事,凶手真是膽大包天。”
彭大娘和彭二娘也憮然歎氣:“你們沒瞧見麽,武大公子和武綺都急成什麽樣了,出了這樣的事,武家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丟了一魂一魄是什麽意思,不知還能不能找回來?”
鄧唯禮眼中也有淚痕,沉默了半晌恨聲道:“今晚的事太奇怪了。武緗說要領我去見一個人,要我在第七個橋墩處等她,結果沒等來武緗,卻被大夥誤以為我與成王世子同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