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登時精神了。
南陽城與長安相距千裡,去南陽不可能這麽快趕回,看來是別處,但眼看要大婚了,藺承佑又能跑到何處去。
杜夫人滿含期冀道:“世子能自行出長安,莫非眼睛好了?”
“世子身邊帶了一大幫扈從,而且紹棠說世子眼上還束著布條。”杜庭蘭輕歎。
滕玉意正豎著耳朵聽,就聽外頭說笑聲驟起,各府的女眷聯袂而至。到傍晚時,一切準備停當,忽聽鑼鼓喧天,丫鬟們興奮地跑進:“迎親的來了。”
屋裡愈發忙亂。
喜娘將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團扇遞給滕玉意,一左一右扶起滕玉意。
滕玉意屏住呼吸握穩扇柄,沿著鋪好的氈毯往外走去。氈毯花團錦簇,踏上去寂寂無聲。四周滿是歡聲笑語,隔著團扇也能感覺到友善的注視。
背後忽有人小聲啜泣,卻是姨母和表姐。滕玉意一來舍不得她們難過,二來自己心裡也生出強烈的不舍,回頭想安慰姨母和姐姐,喜娘卻硬將她攔住了:“今日大喜,不興回頭看。”
杜夫人和杜庭蘭忙跟上前,強作歡笑叮囑道:“阿玉,你好好的。”
到了中堂,喜娘在耳邊提醒滕玉意:“滕將軍送嫁。”
滕玉意透過團扇的綃紗,隱約看到庭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杵著拐杖,卻站得極穩。
到了近前,滕玉意垂眸望見阿爺的袍角,突然間淚如雨下。
那是她親手為阿爺縫製的佛頭青襴衫。
平日阿爺舍不得穿,今日鄭重其事地穿上了。
滕玉意淚盈於睫,跪下撲通撲通磕了三個響頭:“阿爺,您保重。”
滕紹噙著淚花點頭,過片刻才道:“今日吾兒出嫁,要歡歡喜喜的。起身吧,阿爺送你出門。”
滕玉意跟隨父親穩健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到了二門外,禮樂聲驟起,門口鮮車健馬,聚滿了前來迎親之人,放眼望去,不是長安有名的大才子,就是與藺承佑交好的貴要子弟。
另有東明觀的五位道長和絕聖棄智等人。
人群簇擁著一位身著紅袍的郎君,騎白馬,轡紫鞍,俊如珠玉,朗若朝霞,意態瀟灑,未語先笑。
喜娘似是頭一回看到這般俊美的新郎,立時屏住了呼吸,身後安靜了一瞬,有外地來的女眷竊竊私語:“這便是成王世子?當真跟畫上人似的。”
絕聖和棄智在馬上探頭探腦,一看到滕玉意出來,高興地嚷道:“師兄!”
五道等人打趣道:“瞧這兩個傻小子,什麽‘師兄’,那是你們師兄的新婦。”
眾人哄然大笑,絕聖棄智憨笑撓頭。五道想起滕玉意和藺承佑這一路走來太不易,笑容中還透著幾分唏噓。
每個人都那樣高興,滕玉意心窩暖洋洋的,然而不敢四處張望,隻奇怪一露面就覺兩道灼灼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天色雖不早了,但她很確定那目光從藺承佑方向投過來的。
她心裡有些疑惑,藺承佑已經吃了赤須翼一個月了,但一直沒有複明的跡象,雙目看不見,怎麽可能這樣灼灼地注視她。
莫非他複明了?
可如果真複明了,藺承佑怎會不讓她提前知道。
這樣想著,滕玉意打算偷偷看藺承佑一眼,兩位喜娘卻二話不說把滕玉意推上了犢車。
***
滕玉意端坐在青帳中,身邊堆滿了糖果金錢,帳內靜悄悄的,外頭卻笙鼓鼎沸。
沃盥禮行了,卻扇禮行了,合巹禮行了,結發禮行了。禮數一成,她和藺承佑便正式結為夫妻了。
再過一會,藺承佑就該回到青帳了。想到此,滕玉意下意識揪緊那厚重的青綠嫁衣(注)。
隻恨行禮時四周擠滿了人,她都沒機會仔細盯著藺承佑瞧,但即便只是飛快地幾瞥,她也瞥見了藺承佑注視自己的目光。
那雙眼睛漆黑如墨,笑意似能漾到她心裡去。
她知道以藺承佑的性子,今日成親必然不願再在眼上束上一根布帶,但他的一舉一動,哪像個眼盲之人。
兩人拜天地時,藺承佑不時會回頭笑看她,成王府佔地廣闊,光從中堂走到青帳都要花費不少工夫,但無論在何處行禮,藺承佑總不忘關照她。
喜娘們撒帳時,滕玉意頭上落了不少玉箔和果子,藺承佑與滕玉意行合巹禮時,順手幫滕玉意摘下鬢邊的一個小果子,這舉動情意流露,引來帳內一陣笑鬧。
“看來世子極喜歡自己的新婦。”
“可不是,新婦花容月貌,誰瞧了不喜。你們瞧,世子和新婦坐在一起,當真是一對璧人。”
回想到此處,滕玉意幾乎可以確定藺承佑複明了,但她仍不相信藺承佑會瞞著自己,藺承佑該知道她會得知此事有多高興,可他竟然瞞著她。
再說了,赤須翼可是她搶來的。
滕玉意越想越氣,忽聽帳外傳來腳步聲,滕玉意心口猛地一縮,再一聽,又悄悄松懈下來。
是碧螺和春絨,她們身後還跟了七八個嬤嬤和小丫鬟。
“娘子,熱湯備好了,這一天都快累壞了,盥洗後換上寢衣吧。”
滕玉意抬眸打量那幾個面生的婆子,那樣謙恭和氣,一望便知是成王府的老人,本想問碧螺“你們瞧藺承佑是不是複明了”,見狀,她笑靨淺生,悄悄把話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