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快?滕玉意邁步往外走,路過東側盡頭的一間房時,記起這是葛巾娘子的房間,於是停下來往裡看,聽說昨晚卷兒梨和葛巾同住一屋,估計也該聽到消息了,然而門開著,裡頭並無人影。
那口井並不遠,就在園子裡一株芍藥叢後頭,沿路不斷有人聞訊趕過去,腳步紛亂分明都嚇壞了。
滕玉意走到園中,老遠就看見賀明生搓手頓足:“我這是觸了什麽霉頭,一再碰上這樣的倒霉事。我平日好吃好喝地待她們,做錯了事也不舍得打罵,這賤婢若還有半點良心,尋死也該死到旁處去。”
只見一名中年吏員喝道:“賀明生,這豈是你撒野呼喝之處?司直和評事都在此,正需靜心盤查,還不趕快把你的人驅到一旁去,再帶頭吵嚷不休,當心治你的罪。”
賀明生訕訕擦擦汗,掉頭驅逐眾人,眾人互相推擠著,遠遠退開了幾步。
滕玉意打量那位吏員,身著青袍,品階不高,既被找來查案,料著是萬年縣的法曹參軍之流(注)。
再走近些,就看見井前躺著一人,不,一屍。
屍首衣裳濕透了,身子底下洇開一大團水漬,頭髮散亂鋪開,手擱在身側,指甲是一種發白的淡紫色,甲縫裡似有些髒汙之物。
一陣風吹來,風裡夾裹著淡淡的水腥氣。滕玉意胸口泛起輕微的惡心,沒來得及看清青芝的臉龐,恰巧程伯迎過來,滕玉意順勢停下。
抬頭卻看見賀明生後邊站著幾人,萼姬捂著胸口一個勁說嚇人,卷兒梨和抱珠嚇得緊緊相依。
另有一名身穿朱綠襇裙的女子,側臉看來異常貌美。這女子獨自站在角落,有種遺世獨立的況味。
滕玉意愣了愣,葛巾?
葛巾望著井前的屍首,眼裡滿是淒楚之色,黯然一回頭,露出疤痕鮮紅的另一半臉。
她似乎並未察覺滕玉意的視線,失魂落魄往回走,走了兩步,忽有吏員上前阻攔止:“所有人不得回屋,司直和評事有話要問。”
棄智往前跑去:“師兄。”
滕玉意才看見藺承佑站在井前,差點忘了此人還是大理寺的評事了。
萬年縣斷不了的案子,會逐級往上報,藺承佑既是大理評事,理當有權過問。
藺承佑身旁是一位二三十歲的綠袍官員,大概就是大理寺司直了,兩人說了幾句,藺承佑衝賀明生招招手:“把人都叫出來,在園中等候問話,也不用另騰空房了,就在小佛堂吧。”
賀明生哪敢推托,一疊聲答應:“是。”
官員環顧一周,開口道:“我等問話期間,樓內所有人不得私自交談,更不得擅自離去,若有違者,當以畏罪滋事論處。”
絕聖和棄智難得沒黏著藺承佑,而是遠遠站在另一側。東明觀的五道也來了,正拉著絕聖和棄智在打聽什麽,此話一出,眾道也噤聲了。
滕玉意看了眼程伯,程伯暗暗點頭。
彩鳳樓裡的妓伶本就不少,加上廟客夥夫,約莫有一兩百人,藺承佑和那名大理寺司直各負責一半,再快也得要問到晌午。
好在大理寺很快派了吏員來相幫,饒是如此,等到滕玉意被請去小佛堂問話,也足足過去一個多時辰了。
小佛堂門開著,一靠近就讓人打寒戰,滕玉意昂然環視,這地方還是這麽陰冷,聽說昨晚藺承佑和五道睡在此處,一晚上過去居然未凍出病來。
她剛要進去,裡頭出來一個人,倉皇一抬頭,那人與滕玉意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滕玉意一怔,葛巾。
葛巾香腮帶淚,邊走邊用帕子擦拭,滕玉意暗暗打量葛巾,怪不得五道說此女和她有些掛相,別處統統不像,唯獨眼睛神似,都是睫毛纖長,雙眼杏圓如墨,裡頭若是含了盈盈淚光,頗有種楚楚動人的韻致。
滕玉意笑眯眯拱手:“葛巾娘子?”
葛巾從未見過眼前這大胡子的年輕胡人,隨意欠了欠身:“公子。”
說完便匆匆離去,滕玉意這才往裡走,條案上供著幡花香爐,案後那尊童子像卻不見了,此時站在條案前的是那名大理寺官員,面前攤著頁冊,手中執著筆。
藺承佑抱著胳膊懶洋洋坐在一側。
滕玉意恭恭敬敬一揖:“見過世子殿下,見過司直。”
大理寺司直打量一番這古怪胡人,又瞧了瞧藺承佑,奇怪的是並未詳加打聽滕玉意的生平來歷,而是徑直問昨晚的事:“昨晚王公子一直在房中?”
“不敢隨處亂逛。”
“聽到過什麽?”
“不曾。”
“聽說令尊派了兩名護衛伴你左右,你睡了,他們想必不敢深睡,他們可曾跟你說過什麽?”
“霍丘昨晚曾在廊道裡撞見過青芝,他覺得青芝形跡可疑,當時就喝問了她幾句。”
藺承佑眸光微動:“什麽時辰的事,青芝都說了什麽?”
滕玉意細細說了昨晚的事。
藺承佑跟同僚對視一眼:“王公子可以走了,把霍丘叫進來問話。”
滕玉意告辭離去。
到了晌午時分,青芝的屍首被抬走了,眾人的禁足令解封,被告知可以自行在樓內活動。
趁霍丘未歸,滕玉意問程伯:“早上打聽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