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智在屋裡說:“師兄,你進屋瞧瞧這個。”
他拚命朝藺承佑使眼色,那個殺人嫌犯就在斜對面的賭坊,只要坐在窗邊就能瞧見,他們已經盯了好久了,就等師兄過來了。
眼色使得過於賣力,他眼角都快抽筋了。
藺承佑心裡罵一句“傻小子”,那個叫莊穆的潑皮要是誠心想跑,坐在窗邊傻盯著又有什麽用?
滕玉意那幫護衛初來長安,未必知道西市這賭坊裡還藏著四道暗門,光盯住前門和後門是沒用的,只有把裡頭的幾處暗門全守住了才靠譜。
不過他已經令人去找武侯和薩寶了,待會他就帶幾個武侯跟他一起進去盯梢,至於薩寶麽,兩市的胡人統一由薩寶負責掌管,莊穆既然自稱回紇人,薩寶想必知道點莊穆的底細。
藺承佑不等棄智出來迎,帶著絕聖到窗邊坐下。
鄭公子和武公子等人跟藺承佑打過招呼,就坐到屏風後的另一張桌子邊去了,讓店家把東西拿過來,好幫著姐姐們出主意。
桌子之間相隔數尺寬,彼此以綃紗屏風隔開,武綺李淮固等人在屏風後挑東西,倒也互不相擾。
絕聖和棄智大眼瞪小眼,滿屋子都是人,還如何同師兄唧唧呱呱討論案情,可武公子他們高高興興來買東西,總不好把人請出去,眼看師兄自顧自給自己斟茶,隻好悶聲坐著。
藺承佑耐著性子等薩寶,間或抬眼看看香料鋪,滕玉意進去之後沒再出來,她那個叫端福的貼身護衛,也只在街角處遠遠站著。香料鋪裡到底藏了什麽,她竟急得連端福都沒帶上。
正值晌午時分,金燦燦的陽光探進了軒窗,落在藺承佑烏黑的鬢角、高挺的鼻梁和瑩潔的皮膚上,他一邊摩挲茶盞一邊打量香料鋪,碗裡的茶湯涼了都不知道。
恰好主家帶著夥計進來送熱茶,見狀不免暗讚一句,這小郎君何止俊俏,簡直神采俊逸。
藺承佑看了看香料鋪,又暗中留意賭坊門口,忽覺有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五感敏銳,當即迎面望過去,屏風後的女子身影綽綽,那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
粉蝶樓久負盛名,店中除了江南等地運來的上等香料,另有自波斯、天竺、林邑等異域運來的奇香,來此買香料的娘子,常可隨心所欲搭配配方,每人配出來的香料獨一無二,因此頗受兩京貴婦青睞。
滕玉意進店後轉了一圈,沒看到鄔瑩瑩,一經打聽才知道,店裡最名貴的香料全收在二樓。
她忙又上了二樓,二樓比一樓更熱鬧,共有三間客室,環繞著樓梯口,恰好形成一個“品”字。
滕玉意決定先到右手邊的那間瞧一瞧,哪知剛到門口,就聽一個老婦揚聲道:“公子當心點,我們夫人懷著身孕呢。”
迎面見一群人從房裡出來,打頭的老嬤嬤張開胳膊把滕玉意擋在門外,後頭的婢女們眾星拱月圍著一位身著綺羅的美貌少婦。
這排場委實不小。少婦雖說與滕玉意相距一堵人牆,依舊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把手護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滿地瞪著滕玉意。
滕玉意哎了一聲:“恕在下冒犯了,沒瞧見夫人出來。”
說著自發讓到一邊,笑說:“夫人慢走。”
少婦這才露出點笑意,慢騰騰走到廊道裡,把兩隻手遞給兩邊的嬤嬤:“夫君說好了來接我,到現在也沒露面,我也走累了,你讓他們把樓下的靜室拾掇出來,我下去歇一歇。”
夥計忙說:“小的知道世子夫人的規矩,樓下靜室照例給夫人備著呢。”
“那就下樓吧。”
滕玉意面上笑眯眯,心裡卻不以為然,淡淡瞥那婦人和仆從一眼,轉身就進了房間,忽聽房中有人低聲議論:“不過懷個身孕,巴不得滿長安招搖,她是不是忘了,人家榮安伯世子膝下早有一對龍鳳兒女,伯爺和世子都寶貝得什麽似的,她一個填房,再怎麽生也別指望襲爵。”
另一人道:“這小薑氏從前在閨中的時候看著倒好,怎麽一嫁給她姐夫做填房,人就輕浮了起來,我看她除了那張臉,樣樣都比不上她姐姐大薑氏。”
“唉,大薑氏人再好又有何用,人死如燈滅,聽說死的時候肚子裡還懷著一個,到底沒生下來。最可憐的是大薑氏那對小兒女,原以為親姨母總比旁人要強,現在看來,小薑氏心胸不過爾爾,等她自己的孩子生出來,就更加別指望她對兩個外甥好了。”
“再不濟還有伯爺和世子呢。”
“伯爺都那把歲數了,還能再活幾年?榮安伯世子也難說,世間男子多薄情,當年跟大薑氏如膠似漆,如今不是也對小薑氏處處體貼。”
“噓——”
房中的幾位夫人都戴著帷帽,看到滕玉意進來也就不說了。
滕玉意沒看到鄔瑩瑩,旋即又退出來,目光朝樓下那群主仆掃了掃,原來是榮安伯世子的夫人,怪不得有點眼熟,記得上回鎮國公府的老夫人做壽時,她曾在席上遠遠跟對方打過一個照面。
她踱進當中那間客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鄔瑩瑩,鄔瑩瑩取下了面紗,正同身邊的唐夫人一起挑香料,桌上擺著一個髹金漆牡丹纏枝花紋漆盒,每一格的香料顏色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