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裡不少頭一回面聖的,入席後嚇得連杯箸都不敢妄動,坐得久了,聽帝後語調和悅,漸漸也就不那麽拘束了。
皇后又令宮女們把宮裡新摘下來的新鮮含桃捧出來。
“宮裡帶來的,往年要三月底才熟透,今年也不知什麽祥瑞,居然三月中就得。拿下去分了吧,果子新鮮時比醃酢了好吃。”
宮女們提著竹籠,把枝葉上猶帶著露水的含桃分發給席上諸人,有幾位外地官員的妻女坐得較遠,料定自家未必能得賞賜,哪知皇后賜物並非做做樣子,席上不分親疏尊卑,幾乎人人都有,眾人見皇后如此慈厚,不免又敬又愛。
這一整日,君臣在芙蓉池觀百戲,聽絲樂,品芳肴,嘗美酒……可謂其樂無窮。
傍晚宴席仍未散,皇后似乎覺得乏了,對眾女眷說不必拘坐在席上,趁天色不算晚不妨四處走走,說完這番話,便率宮人們離了席。
過了沒多久,陸續有女眷借故回房換衣裳。
杜夫人早覺得頭昏腦熱,便也帶著杜庭蘭和滕玉意回了趟月明樓。
回房喝了茶又換了衣裳,總算覺得身上爽利許多。
杜夫人靠在窗下矮榻的扶手上,一面輕搖團扇,一面觀賞窗外的斜陽:“明早就要回城了,這樂道山莊如此壯麗,難得來一回,也沒好好逛逛,晚間要是無事,你們姐弟幾個盡興四處走一走才好。”
杜庭蘭說:“阿娘要是歇夠了,待會同我們一道下樓逛逛。”
“今日累壞了,我就不去了。”杜夫人奇怪道,“這孩子,一回來在房裡找什麽?”
滕玉意負手在屋子裡打轉,先是把目光落到桌上的琉璃盞上,搖了搖頭,又扭頭打量那邊床架上的衣裳,又搖了搖頭。
聽姨母問話,她漫應道:“我欠了別人一份人情,我在想送點什麽禮物能叫對方瞧得上。”
門外有人道:“阿玉,蘭姐姐,你們歇好了麽?”
原來是李淮固母女來了。
李家的門第與今日一乾公卿大族比起來,固然毫不起眼,但因李淮固的容貌氣度在一乾小娘子裡算出眾,在席上也頗受矚目。
李淮固外頭新換了一件輕軟似霧的淺緋色縠衫,一身妝扮明淨雅潔,進來先給杜夫人行了了禮,隨後對杜庭蘭和滕玉意道:“剛才幾位管事來樓下傳話,說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說昨晚玩得不夠盡興,令人在水煙湖裡擺了畫舫,邀各府的小輩前去玩樂呢。”
杜夫人笑說:“這樣正好。你們快去吧,我同李夫人好好說說話。”
三人便告辭出來,李淮固道:“你們在房裡商量給人送禮麽?”
滕玉意信口胡謅:“我府裡有位老管事要過生辰了,他是我的老忠仆,我想好好犒賞他一回。”
李淮固溫聲說:“我從杭州帶了不少綢緞,現堆在房裡,本來是要送禮的,阿玉你要是瞧得上,拿一匹賞你這位老管事好了。”
杜庭蘭並不知昨晚小涯用的是藺承佑的浴湯,隻當滕玉意要借姨父的名義給淳安郡王送禮,忙道:“阿玉這老管事脾性古怪,綾羅錢財這類的未必瞧得上,所以阿玉才正發愁賞什麽好呢。”
李淮固笑著說:“原來如此。我還覺得奇怪呢,阿玉可是名門之後,自小到大也不知見過多少寶物錦綺,這世上怎會有人瞧不上她送的禮。”
滕玉意靜靜瞧她一眼,忽然一指李淮固的裙角:“三娘,小心你腳下。”
李淮固低頭瞧去,原來是一隻飛蟲,她嚇得面色一白,連忙躲到杜庭蘭身後:“哎呀。”
滕玉意慢條斯理替她驅趕那蟲子:“沒想到你都這麽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怕蟲子。”
李淮固驚魂不定撫住胸口,自嘲道:“可不是……一看到這些東西就發暈。”
突然鬧這麽一出,自然沒人再提起送禮的事。
三人很快到了水煙湖,遠遠就聽到笑語熙熙,原來各府小輩們今日在席上拘壞了,一聽說要泛舟遊樂,早就迫不及待下船了。
滕玉意邊走邊賞景,只見湖中畫舫點點,岸上竹疏桃紅,頗有江南春日勝景的況味。
到了岸邊,恰好有一艘畫舫向岸邊緩緩駛來,畫舫朱鏤銀漆,船身又頗大,似能容納不少人,隔著老遠就能聽見歡聲笑語。
宮人笑道:“這是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的船。”
話音未落,窗口探出一支白白嫩嫩的小圓胳膊:“滕娘子、杜娘子,快上來。”
“阿芝郡主。”
等到船泊了岸,畫舫上跳下來兩名宮人,把船板放到岸邊,小心翼翼扶三人上船。
船上嘰嘰喳喳,全是各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阿芝一直在等滕玉意和杜庭蘭,看到她二人過來,高興地拍拍身邊的茵褥:“滕娘子,杜娘子,過來坐。”
她上回就跟滕玉意和杜庭蘭熟了,尤其對滕玉意憑一柄小劍逼走屍邪的事記憶深刻。
李淮固笑容不變,矜持地留在原地。
阿芝這才意識到她們三人是同來的,忙又對宮人說:“替這位……”
李淮固垂眸行禮:“見過郡主殿下,我叫李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