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頭看向樹端,衝俊奴呼哨一聲。
俊奴抬高一雙碧眸,好奇朝屋簷上的滕玉意主仆睨了睨,緊接著從樹上跳下來,用腦袋拱了拱藺承佑的袍角,這動作親昵又頑皮,像是不明白小主人為何要指使自己到陌生人身邊去。
藺承佑蹲下來摸摸它的頭,俊奴是第一次離開他去保護外人,心裡肯定不樂意,但眼下可不是使性子的時候。
“去吧去吧。”他想起先前莫名其妙教滕玉意桃花劍法時,自己跟俊奴也是一樣的心境,不由歎了口氣,“別任性,回來多給你弄點好吃的。”
俊奴這才扭過身子,不情不願縱上了屋簷。
滕玉意萬想不到藺承佑會有這番安排,瞧小黑豹朝自己走來,自是喜不自勝,忙從荷包裡取出幾粒鹿脯,攤在手心裡要喂小黑豹:“俊奴,你好呀。”
俊奴連瞧都不瞧,把頭轉到一邊。
“不喜歡鹿脯麽?沒關系,我這還有荔枝煎。”
俊奴無動於衷,埋下頭舔起自己的爪子來了。
滕玉意絲毫不覺得掃興:“哎。你我初次見面,你認生是應該的,但你只要多跟我打打交道,就知道我這個人不壞的。”
藺承佑張望一晌,低聲道:“好了,都準備好了。屍邪馬上要出來了,為了擾亂各人心緒,它出來前一定會先把庭院裡的所有光都弄滅。”
藺承佑沒料錯,這話剛出口,廊下那一排珠串般的燈籠無聲無息熄滅了,窗棱吱呀作響,陰風從四面八方灌入,倏忽之間,連頭頂的赤月都被掩上了烏雲,偌大一座庭院,說陷入黑暗就陷入黑暗,
伶妓們嚇得尖叫,藺承佑一左一右拎起絕聖和棄智,當機立斷把二人甩回廊下,見天和見仙摸黑飛到樹梢上,順著銀鏈將金衣公子的兩隻殘翅攥在手中。
藺承佑手持弓箭,在黑暗中聽聲辨息,忽覺背後有暗風襲來,急忙乘勢而上,順勢把肩一低,向後甩出幾道符籙:“原以為你走了,沒想到你竟為了金衣公子留下來了,豐阿寶,你如此在意金衣公子,是不是因為當年你被你阿爺禁錮在行宮裡的時候,只有這隻金鳥肯飛進宮牆陪你玩啊?”
哪知背後卻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嗚嗚嗚,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又來。”藺承佑譏誚道,“除了這一招,你還有別的花樣麽?”
回身看清眼前的小女孩,他毫不猶豫射出一箭:“扮得不像,重來!”
箭離弦而去,銳利地劈開夜風,眼看金鏑要射向小女孩的額頭,暗處突然又跑來一個小郎君,推搡一下小女孩的肩膀,恰好幫她躲開了這隻箭。
“喂,你別跟著我。”小郎君似乎在衝小女孩發脾氣。
藺承佑耳邊炸開一道驚雷,那小郎君看著八歲左右,模樣和神態竟與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很快回過神來,咬牙笑道:“這回總算有點新鮮花樣了,連我都敢假扮,經過你爺爺準許了麽?”
他迅速穩住心神,獰笑著再射出一箭,不料那箭一經觸碰小“藺承佑”的肩膀,就像碰到了軟布一般無聲無息落到地上。
藺承佑暗吃一驚,他手中這把金弓和金笴都是特製的,碰到邪煞變立即會像烈火一般開始焚燒對方的皮肉,前方這小“藺承佑”被射中還絲毫無損,莫非不是邪物。
就是這一晃神的工夫,他面前的庭院越發敞亮起來,再一眨眼,竟變成了一座極為廣闊的花園。
面前是一碧萬頃的芙蕖湖,一陣清風卷過來,風裡夾帶了荷葉的清香,徐徐拂到臉上,有種沁人心脾的涼爽。
湖邊的翠柳下,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奔跑,前頭的小“藺承佑”比後頭的女娃娃高一個頭,邊跑邊說:“你別跟著我了。”
女娃娃手中舉著一包糖,在後頭追了幾步,眼看追不上了,喘籲籲停了下來。
她看著小藺承佑遠去的背影,默默攥緊懷裡的布偶。
藺承佑心頭湧上一股濃濃的愧意,竭力想看清小女孩的模樣,但小女孩的周圍像是籠罩著一團薄霧,讓人無法接近。
小女孩只在原地站了一會,就抱著布偶朝另一個方向走了,走著走著,有位老仆拉住了她的手。
藺承佑情不自禁追上去,但一老一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濃霧裡,迷霧慢慢散去,廣闊的芙蕖池變成了一間臥房。
房間寬闊奢潔,靠牆擺放著一張床。床前垂著兩道松霜綠的簾幔,床頭懸著一個小小的精巧香囊。
簾幔半掩,床上躺著個小女孩,女孩裹著衾被,像是生了病。
藺承佑看不清小女孩的模樣,但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芙蕖池邊上的女孩,
“阿孤。”他遲疑地吐出那兩個字。
床邊圍著不少下人,個個面有憂色,藺承佑莫名覺得眼前這場景很熟悉,忽地想起來,他曾不止一次做過類似的夢,在夢裡,阿孤也是臥病在床,只不過眼前這一切,比夢裡更逼真些。
他忍不住環視四周,才發現房裡有不少小娘子的玩具,小蹴鞠、小風箏、小木偶……離床不遠的桌上,擱著一架繡了一半的小繡繃,上頭赫然有個“李”字,再看床頭那個小香囊,也繡著“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