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邁動步伐,慢慢朝書案走去。
滕紹幾乎是刹那間就捕捉到了女兒的變化,他堅毅的眸底慢慢流露出一種近乎心酸的欣慰。
對女兒來說,蕙娘的死是一輩子過不去的坎,凡是與蕙娘有關的,都會激起女兒強烈的反應,
很多時候,只要提到她阿娘,女兒就會像一隻發脾氣的小獸,恨不得在他面前豎起滿身尖刺。
可他再心疼這孩子,也不知如何才能解開父女之間的心結,因為他有愧。
他本以為今晚父女倆又會鬧得不歡而散,但他沒想到,女兒最終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妥協了。
他胸口悶脹難言,女兒竟一夜之間長大了。父女連心,女兒的憂慮他固然能體會,但她追問的那些事,做父親的永遠不可能讓孩子知道,而且他怎麽也想不到,哪怕他費心隱瞞,命運還是跟他開起了玩笑,女兒居然在夢中窺見了信件的一角。
真的只是幾場怪夢嗎,他驚疑不定地想,會不會有人暗中對女兒做了些什麽手腳?可即便有人知道過去的事,為何連尚未發生的事都能提前讓女兒知道。
他陷入了沉思。
滕玉意畫了幾筆不滿意,乾脆一招一式比劃起來:“那個人的手藏在鬥篷裡,也沒見他大動,那根銀絲就彈了出來……兩次出手對付我和端福,這人都不曾移動腳步。”
滕紹仔仔細細看了一晌:“此人下盤很穩,內力不輸端福。長安城這樣的高手,找不出幾個。你再好好想想,那根銀絲是從他身子右側發出來的,還是從左側發出的。”
“右側。”
滕紹頷首:“此人動手的時候,你有沒有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或是聽到他身上配件的響動?比如環佩、或是扇墜之類的。”
“沒聞到,也沒聽見。他出現的時候無聲無息,過招的時候也是無聲無息。”
滕紹臉色怪異起來:“玉兒,你會不會以前見過這人?”
滕玉意一愣,其實她早有這個懷疑,因為當晚那人露面時,她身邊只剩一個端福了,那人外有鬥篷遮擋,手中又持有殺人於無形的利器,面對他們主仆時,完全無需有所顧忌,可此人卻謹慎到連一件配飾都沒佩戴。
她把認識過的人都想了個遍,實在想不起與此人身形相貌接近的人。
“不太確定,不過我以前好像沒見過這樣的人。”
“要是那人存心掩飾呢?聲音本就可以偽裝,況且這樣闊大的鬥篷,除了可以遮掩面容,還可以偽飾身形,只需在肩上縫上布團,就可以加寬雙肩,雙腳穿上厚靴,便可以增高身量,這對常年習武的人來說,不算什麽難事,但如此一裝扮,對於一個需要隱瞞身份的人來說卻有著奇效。只要鬥篷不取下來,沒人知道那人的真容。”
滕玉意眼皮一跳,武藝高超,身負邪術,想取她的性命,還怕被她認出來……
她想來想去,一時竟想不起符合這些特征的熟人。
滕紹眉頭緊鎖:“這人動手前應該做了很久的準備,提前就把我們府裡每人的習性都摸透了,他甚至很了解端福的強項和弱點,所以一出現就動用了暗器,這樣做一方面可能是想速戰速決。另一個原因,或許是知道若是近身搏鬥,自己未必是端福的對手。”
父女倆合力一梳理,黑衣人的特征又比之前清晰了許多。
第58章
滕紹拿起那副畫像,緩緩在燈下踱步。
滕玉意放下筆,忽然問:“阿爺,你會道術嗎?”
滕紹一怔:“為何突然這樣問?”
“阿爺只需告訴我會不會,我想打聽幾件道家的事。”
滕紹溫聲說:“阿爺當然不會道術。”
滕玉意暗想,阿爺的神色不似作為,那究竟是誰幫她用了這邪術?自打從小涯口裡得知自己的來歷,她早把身邊的親人都想了個遍,覺得誰都不可能會這種邪門的道術,想來想去,只有阿爺因為常在外征戰,有什麽奇遇也未可知。
可這樣看來,也不像是阿爺做的。
“我常聽人說,凡是大難不死之人,都會因為在幽冥中走過一遭,而沾染上一些陰邪之氣,我會突然能做預知後事的怪夢,應該與此有關,身帶陰邪之氣,會因此招來鬼祟也就不奇怪了。”
這番話解釋了她為何總會遇到邪祟。
“所以照我看,我們沒必要去找什麽緣覺方丈,這些怪夢來得古怪,萬一被緣覺方丈窺出什麽,未必是好事,黑衣人的來歷是個謎,在沒查明此人身份前,我可不想在外人面前泄露半點風聲,哪怕是大隱寺的高僧也不行。”
滕紹沉吟不語,這個擔憂不無道理,可女兒最近撞見的邪祟也太多了些,做父親的又如何能坐視不理。
滕玉意補充:“況且剛才女兒也說了,成王世子昨晚因為被這鈴鐺吵煩了,特意在府內外布了陣,他師承清虛子道長,道法極為高妙,有了這陣法相護,我們何必再去找緣覺方丈?多一個人知道女兒身上有異,就意味著多一份風險,再說萬一京中因此傳出什麽不利女兒的傳言——
滕紹並不在意這些,他只在意女兒的安危,過些日子女兒的境況好轉也就算了,假如還是頻繁撞見鬼祟,他冒著風險也要帶女兒去大隱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