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午後塵土飛揚的紅土路上,貝暖的悲傷逆流成河。
根本不用對陸行遲用「千依百順」,他就會對她「千依百順」,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完全看不出來他到底中招了沒有。
結果吃了大虧。
從他貼著她的耳朵說「滿意嗎」,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
這哪是聽命令受控制的傀儡對主人應該有的尊重態度?
分明就是陸行遲本人在撩人。
貝暖只想這麼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再也不回去見陸行遲了。
貝暖在前面走,並不知道,陸行遲就在不遠的後面跟著。
他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看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莞爾。
陸行遲有點遺憾,她那麼快就發現不對,有點可惜,要是能再多兩天的話……
正在想著,忽然被一個人攔住了。
是小瘦子。
小瘦子猶猶豫豫的,攔在陸行遲面前,下了好幾秒決心,才說:「陸哥,我有事找你們。」
陸行遲心中生出好奇:「什麼事?」
小瘦子舔舔嘴唇,「你們……能不能……不去太平門?拿一個月的餐票不好嗎?有多少人想要一個月的餐票啊!」
他說話吞吞吐吐的,陸行遲有了興趣,「我不想要餐票,就想去太平門看看,為什麼不行?」
小瘦子看了陸行遲半天,嘆了口氣,嘀咕了一句,「好話難勸該死的鬼,鄭隊長我是攔不住,去勸大黑,大黑也不聽,你們這些人啊,願意去就去吧。」
說完,轉身就走。
「你站住。」陸行遲把他叫住,等他回頭,問:「鄭隊長要去殺人?」
小瘦子眼中的驚惶一閃而過。
陸行遲更肯定了,「他要屠了太平門?他跟你說的?」
陸行遲觀察了一下小瘦子的表情,「沒有,不是他告訴你的。那你為什麼會知道?」
小瘦子被人一眼看穿,害怕起來,囁嚅,「是我……我自己猜的……」
「你不是猜的。」陸行遲打斷他,「是別人告訴你的?」
然後自問自答,「也不是。那你為什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一個念頭冒出來,陸行遲已經有答案了。
他上前兩步,壓低聲音。
「你不止知道鄭隊長要去屠太平門,還知道他今天去莊園時,就算不容易,最後還是會全身而退,所以就算那麼怕喪屍,還非要跟著,好白賺三十天餐票,對不對?」
小瘦子徹底慌了,轉身就想跑。
陸行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不用害怕,你特意來警告我們不要去太平門,你的好意我明白。」
小瘦子結結巴巴,「子彈不長眼,到時候真打起來,說不準打到誰,你們還是別去了吧,我有事先走了……」
陸行遲根本不放手,淡定地問:「你是重生的吧?」
小瘦子立刻傻了,嘴巴里絕對能塞一顆雞蛋。
陸行遲知道自己猜對了,淡定地問他:「你重生時抽到的異能是什麼?」
小瘦子呆了好半天,才出聲,還帶著點不好意思,「是……是特別會背後說別人小話。」
陸行遲:?
特別會說小話?
這算是哪門子的異能?
貝暖一路往基地裡面走,發現這地方雖然破敗了,卻是一個完整的城市。現在聚居著倖存者,還挺熱鬧,也比貝暖以為的大得多。
貝暖的注意力一會兒就轉移了,漸漸把丟臉的事忘在了腦後。
從這裡遙遙地能看到,路的盡頭好像有一個大湖。
在藍天和紅土的映襯下,湖水格外湛藍平靜。
湖對岸,好像還有建得很漂亮的房子,比礦區宿舍那邊強多了。難道就是大黑提到過的度假村?
貝暖正打算去湖那邊看看,就發現那邊一片混亂。
不遠處,不少人都在亂跑,正在沿著路往這邊衝過來。
貝暖看見,最前面是一群人在逃跑,他們身後,正追著幾個奇怪的人。
看血紅的眼睛就知道,全都是喪屍,正在瘋狂地追逐前面的活人。
但是每隻喪屍的嘴巴上都罩著一個奇怪的鐵罩子,好像狗狗戴的防咬人的嘴套。
不只是嘴套,手上也套著一層手套一樣的東西。
所以原則上,這些喪屍是沒有攻擊力的。
因此雖然他們在追人,前面的人也並不是太緊張。
他們朝這邊奔過來,貝暖看見,喪屍後面還追著幾個士兵打扮的人,個個都穿著和大門口守著的士兵一樣的紅褐色制服,和這裡土地的顏色很像。
那幾個人正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這是殷老闆的人!前面的人全都不許動手!全都不許殺!」
因為看見喪屍過來,有不少人已經拿出身上的武器來了。
看樣子,這些士兵是打算活捉喪屍。
他們一團混亂地朝這個方向衝過來。
有些人看見喪屍過來,有點害怕,掉頭就跑,不過還有不少人覺得喪屍都帶著嘴套,沒什麼大事,只紛紛閃到路邊。
貝暖也和他們一樣,只躲到路邊,給他們讓路。
然而卻有喪屍一眼看到她了。
一隻喪屍不知為什麼,直接朝她衝過來。
這隻喪屍是個年紀很輕的女人。
雖然變成喪屍了,還是能看得出來,長得非常漂亮。
奇怪的是,這隻喪屍化過妝,黏著假睫毛,塗著閃粉,穿得也很好。
她身上是一條黑色帶閃的低胸短裙,露出兩條長腿,鞋不知跑到哪去了,光著一雙腳。
頭髮也像是做過,長捲髮很乾淨,在陽光下亮閃閃地泛著光。
除了嘴套和口罩,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可惜是個喪屍美女。
路邊有那麼多人,她誰都不理,直接朝貝暖衝過來,嘴裡還在呵呵地叫著。
貝暖情急之下腦抽,腦中忽然冒出咒語,「乖寶寶要聽話」。
「你站住。」貝暖說。
那隻美女喪屍突然愣怔了一下,居然一個急剎,真的原地站住了。
喪屍居然也能被「千依百順」的異能控制?
貝暖完全沒料到,也傻住了。
一人一屍呆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有點尷尬。
後面的士兵已經吆喝著追過來了,還嘻嘻哈哈的,好像羊倌在捉到處亂跑的羊,並沒太當回事。
不知為什麼,貝暖下意識地對這隻聽命令的美女喪屍有了點好感。
相比之下,就覺得追她的那些士兵是壞人。
貝暖對美女喪屍低聲命令,「趕緊跑,快!」
這次美女喪屍接到命令,不再理貝暖,拔足狂奔。
緊接著,又一隻喪屍往貝暖這邊過來。
這次是個長得挺好看的年輕男人,也帶著嘴罩,卻奇葩地穿著阿拉丁神燈里主角那樣的衣服,帶著耳環,穿著燈籠褲。
貝暖這次有經驗了,立刻在心中默念咒語,命令喪屍:「不許撲我!」
奇怪的是,這次竟然沒有用。
那隻眼睛血紅的喪屍如同沒有聽見一樣,直接朝貝暖撲過來。
然而沒有成功。
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大鐵招牌突然從天而降,切在了貝暖和喪屍中間,牢牢地嵌在地上。
被鐵牌這麼一擋,後面兩個士兵已經追上來了,像捉小雞一樣扣住喪屍的胳膊,把他按在地上,綁了起來。
其中一個惡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出氣,「還跑?看你往哪跑,老子追你追得快斷氣了。」
另一個一邊踩著他把繩子抽緊,一邊說:「怎麼門鎖就忽然開了呢?喪屍又不會開鎖。」
前一個不在意,「這是誰開門以後忘了鎖了吧?」
沒多大功夫,這幾隻到處亂跑的喪屍就全都被捉住了。
大湖那邊開過來一輛小貨車,幾隻逃跑的喪屍都被綁起手腳,像貨物一樣丟進車廂里。
貝暖看見那隻美女喪屍也被人綁起來了。
她被兩個士兵搬起來胡亂丟上車之前,轉過頭,遙遙地看了這邊一眼。
貝暖怎麼都覺得,就算是她紅著眼睛,給貝暖的,卻仍然是一個屬於人類的乞求的表情。
她不會說話,但是她的表情好像在說:救救我。
小貨車開走了,貝暖盯著揚起的塵土出神時,有人揉了揉貝暖的頭。
「發什麼呆呢?」
從剛剛天上掉下來大鐵招牌起,貝暖就知道陸行遲就在附近。
他不放心她,跟出來了。
貝暖轉過身,看見陸行遲正站在身後,一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彎著眼睛看著她。
貝暖假裝完全忘了跑出來之前在房間裡和他發生的事,一心一意地跟他討論喪屍。
「剛才有個穿緊身裙子的女喪屍,你看到沒有?」貝暖說,「我覺得她特意跑過來找我,好像是想讓我救救她。」
這話相當荒謬。
喪屍看見活人就追,並不會特意找人,更不會求救。
陸行遲卻好像並不覺得她的話有多奇怪,認真地想了想,「要是我的話,我可能也會找你,因為路上這麼多人里,你看起來最善良。」
他說得對。
貝暖長著張天使般的臉龐,讓人一看就心生信任,覺得她一定是好人。
混亂結束了,路上恢復了正常,不少人都在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怎麼忽然冒出喪屍來了?還帶著嘴套。」
有人很內行,「肯定是太平門的喪屍跑出來了。」
說話的是個小個子中年男人,貝暖連忙諮詢他:「太平門裡為什麼會有喪屍?」
小個子說:「他們好像是專門養喪屍玩的吧?」
旁邊的人都在鬨笑,「那種高檔的地方你又沒去過,你哪知道?都是胡扯。」
小個子急了,「我是沒去過,可是我有個朋友進去送過東西,說裡面喪屍還不少,都長得特別好看,打扮得也特別好看。」
貝暖和陸行遲對視了一眼。
那群人開始用剛剛的女喪屍胡說各種有的沒的,開起了玩笑,陸行遲不讓貝暖繼續聽,攬住她把她拖走了。
兩個人一路往回走,貝暖腦子裡還是剛剛那隻喪屍求助的眼神。
陸行遲也一直沒說話,好像和她一樣,也在琢磨什麼,一會忽然說:「原來你喜歡荔枝。」
貝暖莫名其妙:?
「我也覺得荔枝味不錯。」他說。
貝暖突然明白,他說的是糖。
她邀請他來親她的時候,嘴巴里放的是荔枝味的糖。
貝暖立刻忘了喪屍求救的事,把剛剛已經淡化的痛苦和羞恥繼續接上了。
貝暖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下一個異能是抹除記憶,只要輕輕一抹,陸行遲就把她丟臉的事全都忘光。
這天剩下的時間,荔枝變成了一道貝暖過不去的坎。
傍晚時,江斐問大家想吃什麼,陸行遲脫口而出,「荔枝肉。」
貝暖無語,「你知不知道荔枝肉里並沒有荔枝?」
杜若啊了一聲,「說起荔枝,就好想吃荔枝,這個季節荔枝應該開始上市了。痛苦啊,貝暖,你有沒有荔枝味的汽水?」
貝暖冷漠地說:「沒有。」
唐瑭哼哼,「我想吃荔枝味的薯片,我最愛荔枝味的薯片。」
貝暖默默撈出一袋青檸味的薯片遞給他,堵上他的嘴。
江斐說:「沒有荔枝的話,荔枝味的果凍其實還挺不錯的。」
陸行遲看了眼貝暖,不動聲色地淡淡道:「果凍是個好主意,可以試試。」
貝暖:「……」
剛吃過晚飯,就有人來找陸行遲和貝暖,這次是鄭隊長親自上門。
他身後還帶著大黑。
大黑和白天不同,竟然在背心外面套了件西裝外套,腳下也換成了擦亮的皮鞋,頭髮上抓過髮蠟,一看就是認真打扮過。
看見貝暖好奇地盯著他瞧,大黑有點不好意思,「咱們今晚不是要去太平門嘛。」
貝暖立刻看向鄭隊長。
今晚就要去太平門?他到底有什麼事,要這麼著急?
鄭隊長冷峻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淡淡道:「擇日不如撞日。」
然後問貝暖:「你們是去太平門還是換餐票?老闆說我們活幹得利落,可以換四十天餐票,這種機會,錯過可就沒了。」
貝暖心想:聽他的意思,好像很不想帶他們去太平門。
大黑在旁邊搶著說:「誰要餐票啊?去太平門的機會才是錯過就沒了吧?」
陸行遲也走過來了,把手搭在貝暖肩上,笑了一下,「當然是去太平門。」
鄭隊長銳利的目光和陸行遲對視了一下,避開了,吐出四個字,「隨便你們。」
大黑先打量一遍陸行遲,大概是覺得他的襯衣和長褲精緻整潔,還算過關,轉向貝暖。
「你就不換條裙子嗎?據說裡面的人都穿得特別講究。」
貝暖壓根就沒有裙子這種東西,空間裡收的都是末世里便於活動的衣物。
貝暖反駁:「鄭隊長不是也穿平時的衣服?」
鄭隊長還穿著他滿身口袋的藏青色作戰服,戴著黑色半指作戰手套,腳上是雙高幫黑皮軍靴,和白天去莊園殺喪屍時的打扮一模一樣。
這個話不多的男人把臉隱在黑暗中,不動聲色,只能隱約看到冷硬的輪廓。
一雙眼睛卻很亮,銳利警惕,好像做好了準備捕獲獵物的獵人。
他們要出去,杜若在他們身後大聲囑咐:「有什麼好吃的記得給我帶回來點啊。」
四個人一起出發。
和白天貝暖走的路一樣,大家穿過廢棄的城市,來到湖區。
湖區這邊一直有人來回巡邏,並不輕易讓礦場的人靠近。
貝暖他們被巡邏的哨兵盤查了好幾遍,因為身上有太平門的門票,如同護身符,一路都很順利。
湖邊晚風習習,度假村里竟然是有電的,大概是自己發電,房屋裡燈火通明,和礦場那邊相比,宛如另一個世界。
鄭隊長帶著他們幾個,一路來到度假村里,過了層層盤查,就看到一個漢白玉的牌坊一樣的東西,上面鐫刻著三個字,太平門。
看來這裡就是傳說中的太平門。
牌坊後,是一幢金碧輝煌的建築,新舊結合,門口也守著帶槍的士兵。
保安查過幾個人的身份,還過了個安檢,大家身上當然都沒有帶武器,順利過關。
裡面果然不同凡響。
好像一家熱鬧無比的夜店。
燈光迷亂,衣香鬢影。大黑說得對,裡面的人穿得確實很考究,一看就和礦場那邊灰頭土臉賺餐票的人不是一個階層,人人都在盡情地尋歡作樂。
好像外面的末世根本不存在一樣。
大黑興奮起來,對鄭隊長說:「哥,我去吧檯那邊領酒,你要喝什麼?」
進來的人,人人都可以去領一杯免費的酒水。
「我不知道有什麼,你隨便。」鄭隊長一副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凌厲的目光到處掃視。
他對陸行遲和貝暖說:「你們兩個隨便玩,我去轉轉。」
說完,擠進人堆里,消失不見了。
貝暖和陸行遲跟上去,可是這裡光線太暗,人太多,完全找不到人。
一個侍應路過,被陸行遲叫住。
「這是什麼酒?」陸行遲問。
侍應的托盤裡是一杯淺粉紅色的雞尾酒,上面明顯地插著兩顆剝了皮的鮮荔枝。
鮮嫩的荔枝肉在夜店的燈光下晶瑩剔透。
「絕代佳人。」侍應連忙回答,「是烈酒加荔枝甜酒加鮮荔枝。」
陸行遲點點頭,指指旁邊的座位,淡淡道:「幫我們送兩杯過來。」
荔枝這件事算是死活都過不去了。
貝暖小聲說:「陸行遲你夠了沒有?」
陸行遲俯身過來,在她耳邊從容答:「沒有。不夠。」
貝暖一口氣提不上來,頓時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吃荔枝了。
侍應一會兒就把兩杯「絕代佳人」送過來了。
貝暖是拒絕的,看都不看一眼。
陸行遲戳起裡面的一顆荔枝,遞到貝暖嘴邊,輕輕碰碰她的嘴唇,好像在敲門,一雙淺淡璀璨的眼睛裡含著笑意。
貝暖撐不住,張開嘴巴,把荔枝吞掉。
鮮荔枝肉里浸透了酒,清甜之外多了酒香的濃郁,真的很好吃。
結果不用陸行遲再喂,兩杯里的四顆全歸貝暖了。
貝暖瞬間解決掉所有的荔枝,試試探探地想去嘗嘗酒。
結果杯子被陸行遲毫不留情地收走了。
「荔枝還好,這酒就算了。」陸行遲拿起杯子抿了一下,「裡面加了不少伏特加,太烈,你會醉的。」
兔媽媽管貝暖就像管女兒一樣。
貝暖不滿地扁扁嘴,轉過頭,一瞥眼間,忽然看到不遠處的一組沙發里,坐著一個熟人——霍仞。
霍仞的領口半開著,袖子捲起一半,正用一如既往的懶洋洋的姿態攤在沙發靠背上,眯眼看著狂歡的人群。
貝暖立刻忘了荔枝酒的事,瘋狂地猛拽陸行遲的胳膊,「快看!看!看那邊!」
陸行遲忍不住彎彎嘴角,「別激動,早就看到了。」
霍仞竟然也到這個基地來了。
這真是躲不開的緣分。
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