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著頭,一臉認真地一點點幫他擦掉額上汗水。
柔軟的毛巾滑過他的臉頰,拂過他的下巴和喉結,抹上他的鎖骨,有一瞬間,貝暖覺得陸行遲眯了一下眼睛,好像想重新把她壓回床上。
不過他沒有真的動,而是安靜地等她做完她的採集工作,才直起身。
屋子裡的奇怪的香味已經散盡了,他關上窗,拉好窗簾,讓貝暖從空間裡幫他拿出睡袋,自己動手在小床邊鋪了一個地鋪。
兩個人熄掉野營燈,重新睡覺。
蠟燭里藥物的後勁不小,還沒有完全褪,貝暖覺得心跳得很快,又灌掉半杯清水,還是亢奮得睡不著。
在黑暗中,貝暖聽到他那邊也悉悉索索的,好像也沒有睡。
「陸行遲,你在幹什麼呢?」貝暖翻了個身,看向床前地上他模糊的影子。
黑暗中傳來他清冷如水的聲音,「自己來。你說的。」
「啊?」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貝暖沒聽明白。
陸行遲低低地笑了一聲,「沒什麼。跟你開玩笑的。睡吧。」
他那邊安靜了下來,貝暖閉上眼睛,也漸漸地睡著了。
一夜亂夢,夢裡仍然全都是陸行遲。
大的陸行遲,小的陸行遲,還有Q版的奶乎乎的,被貝暖用手指尖拎起來,在空中揮著小手蹬著小腳,可憐巴巴的。
第二天一早起來,陸行遲跟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再在這裡修整一天,就繼續出發。
早飯吃的是江斐下廚做的小餛飩。
江斐很捨得放料,在肉餡里加了蝦肉和瑤柱,湯里撒著蝦皮、切細的的紫菜、蛋皮,還有碎榨菜末和花生碎。
小餛飩入口滑溜,皮薄湯鮮,好吃得讓人嘆氣。
貝暖正在吃第二碗時,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當然絕對不是貝暖的爸爸,因為外面的人一邊敲門一邊叫人:「陸哥?陸哥你是住這裡嗎?」
一聽就是昨天那個利索地認了哥的小瘦子。
唐瑭默默地跟杜若剪刀石頭布了一下,出的布被杜若的大剪刀咔嚓了,只好放下碗去開門。
果然是小瘦子,他往屋裡探頭探腦了一下,先感慨,「呦,你們分的這間房子可真是不錯,這麼一比,我住的那房子就是貧民窟。」
然後才用眼睛找到陸行遲,「陸哥,我們鄭隊長有事想請你過去,他在大門口等著你。」
不知道鄭隊長忽然找陸行遲是有什麼事。
陸行遲已經吃完了,點點頭站起來,順手拍拍貝暖的頭,「我們走。」
兔媽媽不想自己出去,把小兔子留在這間奇怪的屋子裡。
小兔子趕緊急匆匆吃掉最後一個餛飩,順便抱起碗一口氣把湯全部喝光,才跟著他站起來。
外面已經熱起來了,路上紅色的塵土漫天飛揚,小瘦子帶著兩個人往大門口走。
貝暖忽然看見,小瘦子手裡正攥著個很小的瓷瓶,只有速效救心丸的瓶子那麼大,正在一邊走一邊把玩。
「這是什麼?」貝暖問。
小瘦子現在對貝暖他們幾個「少爺小姐」刮目相看,趕緊答:「是鄭隊長要的蛇毒,我忘了給他,順便帶過去。」
蛇毒?蛇毒?
就是「千依百順」任務需要的毒蛇的毒液?
貝暖心想:這簡直是送貨上門。
剛取到汗水,蛇毒就自己來了。
這本來是貝暖在任務中最犯怵的部分,原以為要被迫跟毒蛇打交道,沒想到竟然有現成的。
這一系列的任務果然很好做。
只聽小瘦子炫耀說:「我家以前是養蛇的,會取蛇毒,這塊地方有種毒蛇,就藏在荒灘的石頭底下,鄭隊長想要,我攢了好長時間,才攢出來這麼一點。」
這小瘦子那麼怕喪屍,卻不怕毒蛇,也是神奇。
貝暖忽然想起他昨天嚇得半死時說什麼柳大仙,才意識到,好像柳大仙就是蛇。
小瘦子搖搖小瓶子,「別小瞧這點,比金子還貴,這要是放在以前,能賣不少錢。」
貝暖立刻問:「那你能賣給我一滴嗎?」
陸行遲聞言轉頭看向她。
貝暖無視他不贊同的神情,繼續堅持,「一滴,就一滴就行。」
小瘦子大方地說:「一滴啊?不用買,送給你。可是你要蛇毒幹什麼?要毒人嗎?一滴你裝在哪都倒不出來。」
貝暖從空間裡取出小毛巾,「不是。我就是長這麼大,還沒親眼見過蛇毒,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
小瘦子打開瓶蓋,真的小心地滴了一滴在貝暖的毛巾上。
邊滴邊囑咐,「這蛇真的毒,千萬不能碰到傷口,見血就中毒了,手上沒傷也得小心,碰到的話趕緊用肥皂洗掉。」
一小滴液體滴落在毛巾上,微微泛著黃,有點粘稠,好像樹皮分泌的汁液。
陸行遲的目光落在那塊熟悉的小白毛巾上,又看看貝暖。
「你又在玩什麼巫術的東西?」他問。
聽見他的話,貝暖的心咚地一跳。
他說「又」。
上次做「至真至誠」任務,取了丹穗的淚水,全程都挺隱蔽的,他應該沒察覺吧。
難道是再上一次,取他的指甲頭髮和睫毛時,已經讓他疑心了?
「我哪有,你看小說看多了?還女巫呢。」
貝暖假裝不在意地把小毛巾收進空間。
然後從背包里取出一盒抗生素,遞給小瘦子,「不能白要你的東西。」
想都知道,要取蛇毒就要冒被咬的風險,估計不太容易,不能白拿人家的。
小瘦子客氣著,還是忍不住接了過來。
抗生素在末世極其珍貴,這樣小小的一盒,有時候就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抗生素貝暖的空間裡還有不少,並不太在意,順手在空間下層拿出一面小鏡子,用混合了汗水和蛇毒的毛巾抹了一個小圈。
「千依百順」任務立刻顯示完成,任務彈出小字說明:用你的眼睛看進他的眼睛,心中默念「乖寶寶要聽話」,你的聲音就會在他的心底留下烙印。
倒計時也開始蹦了,二十四小時。
任務說明語焉不詳,貝暖琢磨,看這意思,是要默念咒語,盯著對方的眼睛說話?
轉眼就到了大門口。
鄭隊長果然正在昨天搜索隊集合的地方等著,正靠著一輛越野車,擦著手裡的一把飛刀一樣的小匕首,看見他倆一起來了,並沒有太意外。
「我有一個私人的活,想問問你們願不願意接。」
原來不是搜索隊的工作。
鄭隊長說,城裡有一個人正在招募人,幫他去他家裡取點東西,因為要去的地方喪屍很多,不太容易,所以報酬很豐厚。
「報酬是一個月的餐票,或者可以去太平門玩一晚上。」
「一個月的餐票啊!」小瘦子語氣羨慕到不行。
一個月的餐票,相當於加入搜索隊去收集十次物資了。
「太平門是什麼東西?」貝暖的關注點和小瘦子不同。
貝暖仿佛覺得鄭隊長眼中的陰鬱一閃而過。
「一個有錢有勢的人吃喝玩樂的地方。」他不帶絲毫感情,淡淡地說。
就算是末世,人也分階層。
書中說過,附近幾個國家的幾股勢力一起控制著這個基地,其中有的人來歷不明,背景複雜。
世道一亂,這些原本見不得光的人全都冒出頭來了。
雖然也在基地里,他們卻生活在貝暖看不見的地方,並不用每天為三餐的餐票發愁。
貝暖想都知道,陸行遲無論對一個月的餐票,還是對可以吃喝玩樂的太平門,全都不會有什麼興趣。
一個想法從貝暖的腦中冒出來。
「陸行遲,」貝暖抬起頭,心中默念「乖寶寶要聽話」,認真地凝視著陸行遲的眼睛,「我們走一趟吧?」
陸行遲低頭看著她,眼神仿佛定住了一秒,忽然點頭,「好,既然你想去,我們就去。」
貝暖琢磨,所以這算是成功了嗎?
完全吃不准。
貝暖心裡明白,就算是不對他用千依百順的異能,她提出的要求,無論多麼不合理,他大概也會答應。
貝暖在心中嘆了口氣。
還是要用別人做實驗,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
聽到陸行遲的話,不苟言笑的鄭隊長難得地露出一點笑意,說:「好。那你們等等我。」
他走到門房那邊,不一會就回來了,身後還帶著一個人。
是個留著絡腮鬍子的男人,穿著件緊身的黑背心,露著一身橫肉,昨天沒在搜索隊裡見過。
那男人一隻手捏著煙,另一隻手裡拎著一把大砍刀。
「這是大黑。」鄭隊長介紹。
貝暖悄悄問小瘦子:「昨天沒在搜索隊裡見過啊。」
小瘦子語氣羨慕,低聲回答:「黑哥的刀法是一絕,家裡的餐票都堆成山了吧,都懶得再去賺餐票,這次出馬,大概是想去太平門玩。」
鄭隊長又去找了根撬棍,遞給貝暖。
他說:「要去的地方就在南邊,路不算遠,我們現在出發,下午就來得及回來。」
說罷,轉身打開身後越野車的車門。
貝暖被他嚇到了,這是要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嗎?
「只有我們幾個?沒別人?」貝暖追問。
鄭隊長回答:「我們四個就夠了。」
小瘦子連忙哀求,「隊長啊……」
小瘦子眼巴巴地看著鄭隊長,一臉也很想跟著去的樣子,每次跟著搜索隊出去,才能賺三天的餐票,一個月的餐票,對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
這絕對是天上掉下來的試一試異能的機會,決不能放過。
貝暖毫不遲疑,立刻在心中默念「乖寶寶要聽話」,盯著鄭隊長的眼睛,建議:「鄭隊長,咱們也帶上他吧?」
鄭隊長回望向貝暖,眼神恍惚了一瞬間,表情有點木訥。
他竟然點了點頭,對小瘦子比了個手勢,「上車。」
這次異能是真的起效了。
貝暖心花怒放。
這異能比前面幾個還要強。
陸行遲說過,上次在堯城的時候,謝沅清也有一個類似的異能。他用他好聽的聲音催眠般給人洗腦,漸漸控制別人的想法和行為。
貝暖這個,明顯比謝沅清那個要強得多得多。
一點都不用費勁,念一下咒語,盯著對方的眼睛說出要求就行了。
五個人都上了鄭隊長的七座越野車,貝暖不動聲色地坐在陸行遲旁邊,心中卻在歡呼雀躍轉圈圈。
車向前開了一會兒,陸行遲忽然出聲,「貝暖,我們為什麼會在車上?」
貝暖:?
她驚詫地抬頭看向陸行遲,發現陸行遲輕輕蹙著眉,眼神迷茫。
他好像有點頭疼,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又問了一遍,「我們要去哪?怎麼回事?」
前座開車的鄭隊長從後視鏡看了陸行遲一眼,有點奇怪:「咱們不是說好要去取東西麼?」
貝暖看著陸行遲想了一秒,忽然明白了。
這異能竟然還有一個奇怪的附加功能——他把剛剛受她蠱惑,答應她的事,徹底忘了。
不止可以命令別人做事,還能讓對方把下命令這件事忘掉。
這個異能要不要這麼貼心?
貝暖歡欣鼓舞,「陸行遲,你忘了?你剛才答應他們了,要去幫忙取東西。」
陸行遲平靜的臉上多了點困惑,「我好像不太記得了。」
貝暖鄭重地說:「可能是昨晚的蠟燭有點影響大腦,我今天也覺得有點頭暈。」
鄭隊長從後視鏡里看了陸行遲一眼,視線飄到坐在最後一排的小瘦子臉上,忽然問:「瘦猴,你為什麼也在車上?」
小瘦子滿臉委屈,「隊長,你剛剛答應的讓我上車跟著走啊?這麼大一會兒你就忘了?」
貝暖從後視鏡里看到,鄭隊長疑惑地皺皺眉。
「有這事?我怎麼不記得?不管你怎麼上車的,先說好,遇見喪屍嚇尿了,我就把你一腳踹下去。」
大黑搭茬:「瘦猴尿不了,他嚇傻了都是直接暈。」
貝暖心想:你還真是挺了解他的。
小瘦子忙不迭地答應了,「隊長,你放心,我老老實實跟著,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
鄭隊長哼了一聲,好像還在奇怪,低聲自言自語:「我怎麼會讓他上車呢?」
貝暖不動聲色,抿了抿嘴唇,心中卻暗暗好笑。
鄭隊長把她慫恿他帶上小瘦子的事也給忘了。
他們全都像得了失憶症一樣。
幹了壞事後,還能安全地躲起來,誰都不記得,想找都找不到她頭上,感覺不要太爽。
貝暖開口,「你們今天是怎麼了,自己做的事全都不記得了,失憶者聯盟?」
陸行遲眯著眼睛看了貝暖一眼,忽然開口,「帶上他,不是你出的主意麼?」
貝暖心中一凜。
鄭隊長是不記得她慫恿他帶上小瘦子的事了,可是陸行遲卻記得。
看來失憶這件事,只對被控制的當事人生效。
還是不要多嘴多舌得意忘形的好,要安分一點。
貝暖端莊地坐在座位里,規規矩矩的,安分了幾分鐘。
也只安分了幾分鐘。
這麼有效又強大的異能,還在一分一秒地倒計時消失中,不用的話,心裡簡直痒痒得難受。
貝暖偷偷瞟了一眼身邊的陸行遲。
他望著前面的路,眼神凌厲警惕,如同高高臥在食物鏈金字塔最頂端的捕食者,舔著爪子,傲視群雄,睥睨天下,看起來十分不好招惹。
讓人很有想招惹一下的欲望。
「陸行遲啊。」貝暖輕輕拉拉他的衣服。
陸行遲轉頭看她,清冷的眼中瞬間多了點溫柔的溫度,「怎麼了?」
貝暖在心中悄悄默念過咒語,望進大boss的眼睛,「你能給我唱首歌嗎?小聲唱就行。」
陸行遲的聲音非常好聽,唱歌一定很動人,可惜這麼久了,從來沒聽他唱過。
雖然車上坐著一車人,陸行遲還是一點都沒猶豫地答應了。
他清清喉嚨,連清喉嚨的聲音都很悅耳,矜持文雅。
他客氣了一句,「其實我不太會唱歌。」
然後側過身,低頭靠近貝暖,壓低聲音,竟然真的清唱起來。
貝暖默默地聽著。
立刻就發現,他說的那句「其實我不太會唱歌」是不對的。
他實在太謙虛了。
應該把那個「太」字去掉,改成「其實我不會唱歌」。
他唱的是首兒歌,「噢,噢,睡覺吧,狼來啦,狗來啦……」
就算貝暖從來沒聽過,也知道他根本就不在調上。
不是跑調。
別人跑調,就像馬拉松跑錯了路線,一路都在努力地想找回來,陸大boss這個是眼中沒有路,心中也沒有路,也不知道是要去哪,撒丫子一通狂奔。
可惜了他的一副好嗓子。
陸大boss按照她的指令唱完,眼神中多了點羞澀,問:「不太好聽吧?」
貝暖搖搖頭,鎮定地說:「沒有,非常非常好聽。」
有他的嗓子,就算製造噪音,也是好聽的噪音。
「真的?」陸行遲的一雙眼睛彎了起來,像是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他伸出手,把貝暖的手握在手掌里。
兩個人這樣牽著手,貝暖有點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又想出一個新的整他的主意。
貝暖心中默念過咒語,悄悄問:「陸行遲,你會做鬼臉嗎?做個鬼臉給我看好不好?」
陸大boss性格沉穩內斂,表情不多,臉向來不崩,也不知道他做起鬼臉來會是什麼樣。
在異能的作用下,陸行遲像是絲毫也不覺得這要求有什麼奇怪,欣然答應,好像還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鬼臉是怎麼個做法。
他對著貝暖,咬住嘴唇,擠了一下一邊的眼睛。
貝暖:「……」
這叫鬼臉?你家管這叫鬼臉?
這明明就是耍帥撩人,好像大家拍鬼臉照的時候,故意做可愛表情的心機婊。
貝暖乾脆指揮他,「把眼角拉下去。」
他認真地把修長的眼尾拉斜。
「舌頭吐出來。」
他乖乖地吐出舌頭。
貝暖看著他發呆,心想:算了。
大概是人太帥,怎樣都好看。
貝暖不甘心,心中默默念了那句「乖寶寶要聽話」,然後再提一個過分的要求,「你能學小狗叫給我聽嗎?」
貝暖瞥一眼前座的鄭隊長和大黑,補充,「悄悄的,只讓我一個人聽見就行了。」
聽大boss學小狗叫這種事,百年難得一遇,這種機會,錯過可就沒了。
而且反正無論發生過什麼,他一會就會全都忘光。
陸行遲毫不遲疑地答:「好。」
好像是在琢磨她「只讓我一個人聽見」的命令怎麼實現,他忽然俯身過來,薄唇貼住她的耳朵。
「汪。汪。」他說。
他的嘴唇微動,輕輕摩擦著她的耳朵,溫熱的氣息吹進來,又酥又麻。
「滿意嗎?」
他居然還低聲在她耳邊問。
貝暖靠近他的半邊臉驟然發燒。
本來想整他一下,結果徹底走偏,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整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