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能讓他這麼吞吞吐吐的?
方宸滿眼都是乞求,卻不太好意思說出口,「你們……能幫我們去爸爸媽媽上班的地方看看嗎?我很想……找找爸爸媽媽。」
方燁打斷方宸的話,「要橫穿半個城,那麼遠,到處是喪屍,過去太危險了,你別亂麻煩人家。」
方宸指指陸行遲,「哥,你不知道,這個哥哥有多厲害,他肯定可以。」
別說橫穿半個城,橫穿整個大陸對陸行遲都不是問題。
貝暖心想,可是這算是她幫忙實現方宸的願望嗎?
正想著,就看見陸行遲向她俯下身,撥正她的臉,「是你要幫他們的,你求我。」
貝暖有點無語。
「你想我怎麼求你?」
貝暖以為陸行遲會趁火打劫,要個「草莓味的」之類的,沒想到陸行遲只微笑了一下,「說句好聽的。」
這個也太容易了。
別說說一句好聽的,就算用好聽的演一整出舞台劇都沒有問題。
貝暖立刻換了個表情,眼睛亮閃閃,水盈盈,捉住他的胳膊左右搖晃著哼哼。
「這位特別帥、特別厲害、心地特別善良的哥哥啊,你就幫幫我們好不好?」
她的聲音軟糯到可怕,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江斐挑了下眉,唐瑭轉過頭憋笑,杜若的白眼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陸行遲卻挺吃這一套,嘴角噙笑,點了點頭,「好。」
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不用去那麼多人,由陸行遲帶著方宸去他爸爸媽媽工作的地方就行了,其他人暫時留在這裡等著。
陸行遲卻一定要帶上貝暖。
兔媽媽上次丟過一次小兔子,現在會儘可能地讓她一直保持在視線之內。
最後的結果,就是陸行遲和貝暖兩個人帶著方宸一起出發。
下了樓,順著原路爬牆回到馬路上,貝暖趁方宸背對著他們從牆上下來時,掏出越野車放在路邊。
陸行遲打開車門時,方宸還在納悶:「剛才這裡有這輛車嗎?我怎麼覺得路邊是空的?」
貝暖淡定答:「當然有啊,我們的車一直停在這兒,你沒看見?對吧陸行遲?」
陸行遲發動車子,嗯了一聲。
導致方宸小朋友嚴重地懷疑自己瞎了。
方宸媽媽工作的地方是一家航空公司的售票處,在一座辦公樓的一樓。
遠遠地看過去,貝暖就知道情況不太樂觀。
這幢樓著過火,整個一樓的門臉都煙燻火燎過一樣,黑漆漆的。
方宸的小臉一片蒼白。
「我們下去看看。」陸行遲伸手去開車門,「如果你在人群里看到你媽媽了,就告訴我。」
他說的「人群」,指的應該是聽見動靜往這邊過來的喪屍。
方宸的臉更白了。
售票處里,從地面到天花板都是黑的,只剩下燒得辨認不出來的雜物,既沒有喪屍,也沒有人。
方宸反而鬆了一口氣。
沒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
方宸爸爸工作的地方是家銀行,要再開車穿過大半個城市。
陸行遲駕車在城市的道路上飛馳,乾脆利落地甩掉一波又一波的喪屍。
銀行在一條小街上,陸行遲把車停下,清掉喪屍,才讓貝暖和方宸下車。
因為是工作時間爆發喪屍,大概是有人及時把銀行的門鎖了,門裡卻有人感染,結果關了滿滿一屋子「人」。
「裡面有你爸爸麼?」陸行遲問方宸。
方宸要哭了,不過還是勇敢地趴在玻璃上往裡張望。
「沒有!」他認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才下了結論,眼中閃出一點希望,「會不會在裡間?」
「就算在裡間,也可能已經變異了。」陸行遲提醒他。
陸行遲打開門,清了場,走到櫃檯旁的鐵門前,把手搭在門把手上。
門立刻開了。
方宸震驚得說不出話,半天才說:「我爸爸告訴過我,說這個門特別特別結實,炸都未必能炸得開。」
貝暖答:「是,這個哥哥專業開鎖一百年,特別適合搶銀行。」
門裡是櫃檯,再進去還有門。
陸行遲端著弩走在前面,讓貝暖和方宸跟在身後,一點一點往裡搜索。
被陸行遲不幸而言中,裡面真的有喪屍,而且還不少。
陸行遲往前推進著清掉喪屍,一個個房間搜過去,找到一個鎖起來的房間。
打開門,裡面有幾張辦公桌,好像是一間辦公室,地上倒著好幾個人,都一動不動,看樣子,全是銀行的職員。
「爸爸!」
方宸叫了一聲,就往上撲,被貝暖一把拉住。
陸行遲走過去,挨個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示意他們兩個過來,「沒問題,不是喪屍,是人。」
方宸直接撲到一個中年男人身上,嚎啕大哭,「我爸爸是死了嗎?」
陸行遲探了探脈搏,冷靜地說:「還沒死,不過你要是再這麼壓著他,他就真要死了。」
方宸嚇得趕緊鬆開他爸,老老實實蹲在旁邊,伸長脖子看著。
中年男人不動也不睜眼,卻還有微弱的脈搏和呼吸。
陸行遲看了一眼周圍,下結論,「他們被困在這裡了,沒有食物,也沒有水。」
房間裡所有能吃能喝的東西都消失了。
所有的杯子都空著,地上有零食的包裝袋,裡面一丁點渣都沒有了,茶葉筒打開著蓋子,也空了。
就連桌上擺著的小盆栽都只剩一個花盆,光禿禿的,不知道原本種的是什麼。
外面都是喪屍,他們被困在房間裡面,出不去。
不知道他們彈盡糧絕了多久,要是貝暖他們來得再晚一點,大概就來不及了。
杜若不在,貝暖也不清楚該怎麼處理,拿出一瓶水,扶起方宸爸爸,只敢稍微給他餵了一點。
中年男人輕微地動了動,還是不睜眼。
方宸緊緊攥著衣服,整個人都在哆嗦,但是還是屏息靜氣地蹲在旁邊,唯恐再做錯什麼事,害到他爸爸。
他們餵水時,陸行遲已經把房間裡其他人都檢查了一遍,又發現一個活人。
是個年輕人,也撐下來了,陸行遲問貝暖要了一瓶水,也給他餵了一點。
年輕人的狀況要好得多,那點水喝下去,嗆咳了兩聲,睜開了眼睛。
陸行遲把兩個活人都運到車上,開車回了方宸家。
方燁看到他們真的把爸爸接回來了,嗖地蹦起來,連自己還在發著燒的事都忘了,七手八腳地幫陸行遲把人放到床上。
有杜若接手,貝暖不用再操心,打開任務欄看了一眼。
方宸(2/3)。
又實現了他一個願望。
貝暖心想,雖然是陸行遲幫忙,但是陸行遲偏偏要貝暖親口求他,竟然真的算在了貝暖身上。
他們一圈人圍著忙來忙去,貝暖插不上手,出去透氣。
客廳有個小陽台,已經包起來了,是他們晾衣服的地方。
貝暖站在窗口,望著外面出神。
窗外一派末世景象,陽光下的樓群一片死寂。
「他爸爸醒了。」陸行遲過來了,站在貝暖身後。
他低頭看了一眼貝暖,「怎麼了?」
貝暖小聲說:「陸行遲,我真的覺得我不是什麼好人。」
陸行遲認真地看著她的臉,「怎麼這麼說?」
「如果我是他們的爸爸媽媽,喪屍爆發時家裡有兩個孩子,不知道死活,說不定在忍飢挨餓等我回去,我拼了命也要想辦法活下去。」
貝暖停了幾秒鐘,才繼續說:「在我看來,那間房間裡,水確實沒有,沒什麼辦法,但是……其實是有可以吃的東西的。」
她仰著頭看著他,表情糾結。
陸行遲聽懂了她在說什麼,那間房間裡有兩個已經死掉的人。
陸行遲柔聲說:「不用想那麼多,水比食物重要,沒有水,吃什麼都沒用。」
「可是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房間裡有水,只缺食物,是我的話,我能幹出什麼來。」
陸行遲有點心疼,伸手把她抱住。
難得的是,貝暖居然沒躲,安分地乖乖趴在他胸前。
陸行遲順了順她的頭髮,說:「你知道為什麼饑荒的時候,就算到處都是死人,也會嚴懲人吃人麼?」
陸行遲的聲音客觀,卻很溫柔。
「因為那是一道底線。一旦打破了這道底線,發生的事情就會更可怕。」
「如果死人可以吃,奄奄一息快死的人能吃麼?沒有奄奄一息,但是一看就不可能生存下去的孩子可以吃嗎?」
「那做了壞事該死的人可以吃麼?然後更進一步,沒有任何理由,單純打不過你的人可以吃麼?」
「對一個講求實際的人,不吃人肉的底線看上去沒那麼絕對,但是人之所以要定一道底線,是因為無論底線定在哪裡,一定要有,死守它,才能不讓自己一步步滑落。」
他說了一大套,貝暖悶在他胸前瓮聲瓮氣地總結:「所以我就是個壞人對不對?」
「你不是。」
陸行遲好聽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不用再胡思亂想了。有我呢。」
陸行遲低下頭,看進她的眼睛裡,語氣堅定認真。
「有我在,就絕對不會讓你陷入需要糾結這種問題的困境裡。」
貝暖仰頭看著他,心中無比感動。
陸行遲頓一頓,接著認真地問:「是不是覺得我很好?想不想做我女朋友?」
貝暖:「……」
方宸的爸爸和那個年輕人都沒有大礙,就是虛弱而已。
年輕人叫小季,是方宸爸爸的同事,恢復得比方宸爸爸還快一點。
江斐幫他們煨了稀粥,又炒了幾個菜。
杜若把飯桌搬進來,擺在臥室的床邊,大家團團坐了一圈,和躺在床上的人一起吃飯。
貝暖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坐在一個家一樣的地方,圍成一桌吃飯了。
小時候都是和爸爸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把學校里好玩的事全說給爸爸聽。
後來沒有爸爸了,就是貝暖一個人。
每次吃飯,都是把吃的東西搬到電腦前,對著屏幕,三心二意地吃完了事。
今天的飯桌旁卻坐著滿滿一圈人。
桌子太小,人太多。
貝暖的胳膊懟進左邊的陸行遲懷裡。
陸行遲索性側過身,任憑她擋在身前,筷子交到左手,把自己活生生拗成左撇子。
右邊是杜若,他是個天然的左撇子,筷子和貝暖的筷子不停地打架,兩個人又總是去夾一樣的東西,吃個飯像在過招。
可是貝暖還是覺得挺幸福。
又擠又幸福。
陸行遲問方宸一家人:「你們想不想跟我們走?去前面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再把你們放下來,可能比一家人單獨在城市裡容易活下去。」
貝暖心想,陸行遲好像很喜歡把人帶走,再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放下來,好像在開快遞公司。
要是真送他們走的話,算是幫方宸實現了第三個願望嗎?
杜若琢磨:「咱們的車坐不下這麼多人吧?」
貝暖叼著蒜泥白肉,自告奮勇,「還有輛小黃車你忘了?我可以開車帶著他們。」
杜若哆嗦了一下,筷子上的肉都嚇掉了,誠懇地規勸貝暖:「別吧,人家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
誰想到方宸和方燁同時搖搖頭。
「我們不走。」方宸說,「奶奶還在一樓呢,我們不能丟下奶奶。」
方燁也同意,「爸爸回來了,說不定有一天,媽媽也會回來,我們一家人要在一起。要是我們走了,媽媽怎麼找到我們呢?」
貝暖轉頭去看方宸爸爸。
方宸爸爸靠在枕頭上,也虛弱地點頭,「是,我們不走,我們留在這等她。」
貝暖心想,留在喪屍成堆、不能自給自足的城市裡,從實際的角度考慮,並不是一個最優選擇,
要是貝暖的話,一定不會這麼做。
貝暖看看方宸兄弟。
他倆正在吃一口飯,回頭開心地看一眼他們的爸爸。
貝暖忽然懂了他們的想法。
如果在原來的那個世界,爸爸還活著,喪屍爆發時,爸爸在外面沒有回家,貝暖也不會走。
走了的話,萬一爸爸回來,找不到她了怎麼辦?
陸行遲點點頭,「好,那我幫你們做住一段時間的準備。」
他說到做到。
晚上,大家都在客廳打地鋪,貝暖一個人睡在兄弟倆住的小臥室,就聽到陸行遲一個人一直在外面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輕輕扭開貝暖的門。
貝暖閉著眼睛,「女孩子的房間,你說進就進,想幹什麼?」
陸行遲回手關好身後的門,聲音裡帶著笑意,「你猜。」
「隨便你幹什麼,不要太吵就行。」
貝暖翻了個身,蒙好被子繼續睡覺。
陸行遲繞過她的床,走到窗邊,放下手裡的東西。
他一根一根地把鋼筋焊在窗子上,動作很輕,真的沒發出任何聲音。
就連最輕微的金屬碰撞聲都沒有,貝暖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睡夢中,好像有人過來,把她蒙住頭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新鮮的空氣透進來,貝暖迷迷糊糊的,好像在等著什麼。
等了很久,什麼都沒有。
貝暖睜開眼睛,屋子裡已經沒人了。
透過薄薄的窗簾,能看到窗口多了橫平豎直的好幾道鐵柵。
鐵柵外,是一鉤新月掛在天上。
第二天一早,方宸他們就發現,除了他們睡覺的主臥,門窗全都被加固過了。
方燁很震驚,方宸卻一點都不意外。
自從昨天陸行遲把他爸爸救回來後,他看向陸行遲的小眼神里就全都是崇拜。
貝暖覺得,就算現在陸行遲突然刺啦一聲撕掉襯衣,拳頭一攥,像超人一樣飛到天上,方宸大概都會覺得很正常。
陸行遲他們把方宸爸爸挪到次臥,又一個人進去鼓搗了一通,把主臥的窗子也做好,又帶著貝暖出門。
兩個人在外面跑了一天,幫他們收集了不少物資帶回來,估計能撐很長一段時間了。
陸行遲安排好一切,肯定就打算走了。
可是方宸的名字後面還是(2/3),還有最後一個願望沒有實現。
方宸現在有爸爸了,滿屋子歡蹦亂跳,看著心滿意足。
貝暖實在找不到機會,乾脆把他拉到沒人的小陽台,跟他直接攤牌。
「方宸,我前幾天遇到你時,就跟自己說,我一定要實現你的三個願望。」
貝暖語調溫柔,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像熱心助人的小仙女。
「現在已經實現了兩個,還有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
方宸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不吭聲。
好半天才忽然說:「姐姐,你是不是童話看太多了?」
方宸憂心忡忡地望著貝暖,眼中滿是真誠的關心。
「陸哥哥說,現在外面到處都是喪屍,人的精神壓力太大,心理很容易出問題。姐姐,你是不是把自己幻想成長翅膀的小仙女,來逃避現實?陸哥哥很懂人的心理,特別厲害,你有空多跟他聊聊吧。」
貝暖:「……」
這孩子明明就是在迂迴委婉地表達——你好像有點神經病。
貝暖絕望,「是,為了我的心理健康,你就隨便說一個願望,要個什麼好吃的之類的,咱倆就算兩清了,好不好?」
方宸搖搖頭,「我不要吃的,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媽媽能回來。」
這個貝暖做不到。
「換一個願望,除了這個。」貝暖說。
「別的我真的沒什麼想要的,陸哥哥把什麼都幫我們準備好了。」
方宸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
「對了,我的最後一個願望,是你能幫忙把小季哥哥送回家嗎?他爸爸媽媽都在家裡,他很想回去,又不好意思問你們。」
他說的小季哥哥,就是從銀行里救回來的那個年輕人——方宸爸爸的同事小季。
方宸的最後一個願望,竟然是實現別人的願望。
無論如何,最後一個願望也有眉目了。
貝暖開心起來,「我去問問你『特別厲害的陸哥哥』行不行。」
陸行遲最近對貝暖有求必應。
「你來找我,當然沒問題,明天早晨出發時帶上他,順便送他回家。」陸行遲說。
最後一個願望也有希望達成了,貝暖興高采烈,「你怎麼會這麼好?」
陸行遲淡淡答:「因為我要用我對你的好,來反襯你對我有多冷漠無情。」
貝暖:「……」
所以次日一早,小隊和方宸一家人告別,這次再出發的時候,車上就多了小季。
陸行遲開著車,一路出了洄城。
貝暖有點納悶,問陸行遲:「你不是要送小季回家嗎,怎麼出城了?」
小季和唐瑭坐在最後一排,有點不好意思,「我跟陸哥說了,我家不在洄城,我是大學畢業以後才留在洄城工作的。」
「那你家在哪?」貝暖問。
「我家離這兒不太遠,開車過去大概五六個小時,是個小地方,很多人都不知道,」小季羞澀地答,「叫堯鎮。」
堯鎮??
貝暖心想,這地方我還真知道。
就是書里貝暖受了重傷的那個堯鎮吧。
看來該來的註定會來,轉了一圈,居然還是沒能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