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卻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青年男子,穿一身材質普通的黑衣,長相屬於過目即忘的類型,看不出身份幾何。
看樣子,應該是代人出面來拍的。
只是舉手投足那股淡定的姿態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八千八百萬一次、八千八百萬二次……”法官再次倒數,這一次,蔣南霆舉牌的動作猶豫了起來。
助理也趁勢勸說:“少爺,家中正是困難的時候,可不能像以前那麽任性了。”
的確,經歷了喪父、財產紛爭醜聞、母家重創……蔣南霆的家底已大不如前,那些怎樣揮霍都有人善後的日子,早一去不複返。
他稍稍一遲疑,“咚!”台上已然一錘定音。
“八千八百萬成交,恭喜16號競價成功!”
轟動的掌聲差點兒沒把天花板掀翻。
直到拍賣結束,出會場時分,一向脾氣溫和的蔣南霆臉都是冷的。
“去問問他老板是誰。”他眼看那位16號先生正欲獨自驅車離去,吩咐道。
助理忙不迭雙手捧著名片奔去了。
結果不過兩分鍾,就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無可奉告。”——對方隻丟給了他四個字,甚至連墨鏡都懶得摘下,便硬邦邦地關上了車門。
“我記下他車牌了,這就去查。”助理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為自己的工作不利分外羞愧。
蔣南霆注視著那疾馳而去的深灰色轎車尾,良久。
“不用了。”他眯一眯眼,眸光無端變得鋒利,“還能是誰。”
雖然毫無線索,但僅憑著衝入內心的那股直覺,也該猜出來了,蔣南霆釋然間哂笑。
沒想到即使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是一樣搶不過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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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前面就是了。”
車速趨緩,耳邊傳來了司機的聲音。
外面的景色熟悉又陌生,陸冕身靠椅背,單手搭在窗框上,他記得道路兩旁的梧桐樹,灰色磚石砌成的圍牆。
還有這盛夏獨有的蟬鳴。
別墅的門前,依然有人看守,只不過不會再像上次來時冷冰冰地將人拒之於外。
見是他來,還頗為恭敬地一鞠躬,欠著身將他們請進去。
“雖然是從法院拍來的房子,但這房子沒有租約,也沒什麽其他糾紛,隨時可以騰空。”一邊走,薑助理一邊說明著情況,“而且定期有人打理,裡面維持得還不錯,看起來夏總挺愛惜它的……”
在那絮絮的聲音之下,陸冕踏上通往後院的鵝卵石小道。
如小薑所說,這裡確實維持得不錯。
一切都保持著從前的樣子,乾乾淨淨,井井有條。
要不是泳池裡的水盡數乾涸,池底零星冒出斑駁的青苔,與幾根水草,會讓陸冕誤以為這裡還有人住。
幾年了?他想。
潺潺的流水聲自腦海內響起,當他察覺到有那個聲音的時候,不知從哪裡來的水流已覆蓋了面前的池底。
陸冕下意識朝前走了一步,那片湛藍色的水面搖曳著,往上升高,充盈了整個泳池,在日頭的照射下,一片波光粼粼。
他再抬頭時,便看到了站在對岸的女孩。
“你怎麽才來啊?”夏晰說話的語調帶著埋怨,她的臉比印象中豐腴一些,頭髮也長了不少,一如他們剛認識時的模樣。
陸冕被她問得不明所以,呆滯之下,只有無條件認錯:“抱歉。”
“你什麽時候可以不遲到?”女孩子氣呼呼地鼓起了臉,腳步輕快地繞過水池,跑到他的面前來,慍惱著質問。
“我……”他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聽到了一串清脆的笑音:“這次算了,原諒你。”
她雙眼彎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如同綻放的春花,纖細的手臂高高舉起,眼看人就要跳上來。
陸冕伸手一接,抱了個空。
他睜開眼睛,看看懷中那團虛無的空氣。
又轉頭看看腳邊的游泳池。
它依舊乾涸,苔蘚斑駁,幾根伶仃的水草被風吹著,微微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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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現幻覺了麽?”秦冶問。
他在電話那頭沉吟片刻:“你藥量減半有一段時間了,這屬於戒斷反應。”
陸冕輕聲說了句“好”。
他獨自坐在車內,手指握著身側柔軟的皮革扶手,無意識地摩挲著。
說實話,他並不抵觸那些幻象,有時能夠擁有短暫的妄想,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最近睡得還好嗎?”
“心情怎麽樣?”
醫生事無巨細地例行詢問,陸冕耐心地聽著,一一回答“可以”、“還不錯”……
對方便思忖著又說:“總之如果你的情緒和睡眠都沒問題的話,那就不用擔心,暫時先觀察一陣,如果還有情況再告訴我。”
“明白了,謝謝秦醫生。”電話診斷到此便是尾聲,陸冕正要掛電話,車窗被人從外面敲了敲,薑助理來催促他下車了。
他們正停在曹彥導演的家門前,已到了約定好拜訪的時間,這一天,他是應邀來與導演聊有關新電影的合作意向的。
這位曹導擅長文藝片,在亞洲影壇地位不低,影響了幾代電影人的審美。
陸冕已與他合作過幾次,曹導拍電影的節奏偏慢,與如今的陸冕很契合,兩個人一來二去,差不多就形成了長期固定的合作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