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舊居,狗狗的表現比人要誠實外放得多,一嗅到那久違的青草香氣,它撒開丫子就從車上跑下,接連幾個跳躍,消失在了牆角後。
“布布你不要跑太遠。”夏晰不放心地跟過去,被叫到名字,它立刻像閃電般飛躥回來,歡脫地圍繞在她身邊,各種轉圈圈。
“慢點,慢點,”她拾起布布的繩子,有些吃力地被拖著到處跑,氣喘籲籲間不覺受到了感染,忍不住笑了,“這麽開心的嗎?”
她陪著它在院子裡玩鬧起來,陸冕停好了車,遠遠走來,隔了段距離卻站住,定在了那兒,看她們互相追逐。
不知道有多久,沒再見過夏晰這麽活潑的樣子,久到像是上輩子才有的事,記憶都模糊了,陸冕還曾懷疑過是否一切都是自己妄想。
如今他靜靜看著,原來這樣的夏晰,是真的存在過。
時光恍惚回到十年前,陸冕第一次步入這間院子,被她牽著手,歡笑著,輕盈地踏過草地,台階……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好像還是記憶裡那個永遠無憂無慮,沉浸在所有人的愛中的小女孩。
這天的天氣實在太好,陽光甚至有些刺眼,陸冕從口袋中找出墨鏡,戴上。
夏晰正玩得投入,無意回了頭,看到墨鏡下的那張臉,濕濘一片。
她有轉瞬的困惑,卻在片刻之後,若無其事轉過身去,繼續與她心愛的小狗嬉戲打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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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檢測的結果是胃潰瘍。
虛驚一場,醫生說程度比較嚴重,今後要多注意調理,細細叮囑了一大堆,開了好多藥,提在手中沉甸甸的。
上天喜歡與人開玩笑,給了噩耗,又收回,它還是心軟了。
紀城城南的空氣很新鮮,夏晰走出醫院,秋風迎面吹來,微涼伴隨著清冽,她用力深呼吸幾口,被陸冕用外套裹緊,抱住。
他開車把她送回了家。
“我就送你到這兒了。”
車停在公寓樓下,陸冕陪著夏晰等來了電梯,把藥袋遞到她手中。
在夏晰的微怔之下,他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說了一句:“好好保重。”便放了手,轉身離去。
她下意識伸出的手指,在他背後的半空中停留兩秒,落下來。
“陸冕……”夏晰輕輕叫他的名字,那輛車卻早已在車道盡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冕駕車離開時,沒有看後視鏡。
出了車庫,他一路踩油門,要離這片有她的土地遠一點,再遠一點,以防止自己後悔得太快。
有電話打來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度忐忑而僥幸,拿起手機看了,才吐出一口悠長的氣。
是秦冶。
秦醫生來紀城是參加學術講座的,順便看看他的病人。
這是秦醫生一直以來的習慣,幾年了,總是如此,陸冕頭一次問了與自己的病情無關的問題:“你還在等葉醫生嗎?”
秦冶沒有防備,呆怔後笑了笑,從公文包裡拿出講座門票。
上面的主講教授早就不是那個氣質優雅的女醫生,換成了另一個人。
“到了這個時候,等待不等待,已經不重要。”秦醫生的溫和一如既往,“我隻想看到老師幸福。”
他聲音清淺如微風,隱匿了無形的落寞,“也許放手會讓她覺得輕松一點。”
陸冕看似神情淡淡地聽著。
“是這樣麽?”他低聲問道,把口袋裡的懷表拿出來,捧在手中看了一眼。
“在我看來是這樣。”秦冶說。
“好。”陸冕依舊應得淡漠,只在呼吸間帶了些許酸楚,連醫生都這麽說,也許他的選擇是對的。
而秦冶面帶關切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陸先生,其實你停藥的情況比我預想得好,以後應該不需要我了。”
陸冕送走了客人。
在沙發上獨自靜坐一刻,他起了身,打掃桌上的茶點,無論如何,今後的生活總歸要繼續。
廚房的水池窸窸窣窣,空蕩蕩的屋子裡一時只剩下這唯一的聲音。
他收拾完畢,從冰箱裡為自己拿了瓶蘇打水,靠在流理台上心不在焉地喝,發現不對勁,已是有一會兒之後的事了。
陸冕的視線緩慢遊移到某處,帶著不經意,電光石火間,忽然定了格。
他揉了好幾遍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那扇被自己貼滿了旅途留念的冰箱門。
不知道什麽時候,上面少了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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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冕趕到夏晰的樓下時,她正拖著隻行李箱從電梯裡出來,不早不晚,一輛保姆車停在旁邊。
差一點點,她就要上車離開,不知所向。
來接人離開的司機在擋風玻璃後微微張開了嘴,陸冕下了車,朝夏晰走過去。
看到他,她隻略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復如常,也轉了方向,向著他走過來。
兩個人面對面靠近,隔著幾步,不約而同地停下。
“那張照片,是你拿走的嗎?”陸冕問這句話的心緒,如同一個懵懂青澀,懷揣著不安的少年。
夏晰眨一下眼,握著行李箱的把手,幾乎沒怎麽思考就回答:“不是我。”
“不是你?”陸冕沒有聽出對方尾音中隱約的淺淺笑意,他的臉上寫滿了懷疑,和不解。
而在周圍的空氣一同安靜了半晌之後,他沒有再追問,好像輕易就接受了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