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卓逍長了一張乾淨的面龐,笑容算是溫和。
向芋玩了幾把遊戲,正準備收起手機回屋子裡去,余光瞄到一雙皮鞋。
她想,完了。
果然聽見靳浮白的聲音:“厲害了,肚子疼還坐門檻上。”
他俯身,把人抱起來,“不冷?”
向芋熟練地抱住靳浮白的脖子,用一副“我很聽話我很乖”的語氣說:“不冷,這會兒陽光好,我是聽了你的話,從屋裡出來散步。”
靳浮白眉梢向上動了一下,好笑地問:“從屋子裡出來,走到門口,然後累了,坐了一下午?”
“才沒有。”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抱進臥室,朝陽面的房間,床單被烤得熱乎乎,淡檸檬草的洗衣液味道揮散出來。
她坐在床上,和他說起下午遇見珍妮的事情。
說了半天,靳浮白一直都是沉思的安靜表情。
向芋一皺眉:“你不會不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嗯,在想。”
男人好像天生就不擅長記住這些,向芋隻好解釋說,珍妮就是卓逍生前的愛人啊,混血的那個藝術家,我們還看過人家做得鋼琴和蕨類植物,記得嗎?
她說,沒想到,她的孩子都那麽大了。
靳浮白把人攬進懷裡,手覆在她小腹的地方,輕輕揉著。
同她講起一段往事。
李侈和卓逍以前坐過同學,知道卓逍很多事,也同靳浮白說起過一些。
說卓逍和珍妮相遇,就是因為青苔。
在法國某條小路上,青苔遍地,珍妮抱了畫夾,不小心踩在上面,差點摔倒。
是卓逍路過,搭了一把手,把她扶穩,然後一見傾心。
後來珍妮的所有創作,都帶有青苔的元素。
所以說她愛青苔,也許多多少少,摻有曾經過的愛人的影子。
溫柔些想,那些去天堂的人,其實仍在人間,活在很多人不動聲色的惦念中。
向芋怔了一會兒,感覺比這個論調更溫柔的,是靳浮白。
他見過過去圈子裡那麽多形形色色的關系,卻從來不置一詞,這是向芋第一次聽靳浮白說起卓逍的事情,並不像當年的李冒那樣嗤之以鼻。
他從最開始,就同他們不一樣。
也是順著這樣的話題,向芋忽然問:“靳浮白,你有沒有過特別後悔的事兒?”
她想,像他這種人,很是有一些傲氣在,應該不會為了什麽事情後悔吧?
但出乎意料地,靳浮白說,有。
向芋記得靳浮白說起過他那位娶了褚家小姐的堂弟,說堂弟對靳浮白有很多疑惑,覺得他總有一天,會為失去的感到後悔。
可是靳浮白也說過,人都會失去,所有人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殊途同歸地失去生命。
失去是常態。
能有長久擁有,其實是要感恩的一種幸運。
他這麽看得開的人,也會覺得有事情後悔?
向芋靠在他懷裡,仰頭去看他利落的臉廓,故意揶揄:“不會是後悔沒能娶那位褚小姐吧?”
靳浮白抬手捏一捏她的臉頰,問她,這醋到底要吃到什麽時候?
向芋眼睛轉了轉:“吃到有下一個吃醋對象的時候啊。”
本來以為靳浮白會說,不會有下一個吃醋對象。
結果他說:“嗯,那也沒幾年了。”
向芋頓時不樂意了,掙扎著想從他懷裡出去:“靳浮白,你居然還會讓我有下一個吃醋對象!”
“會有啊——”
他胸口挨了向芋兩拳,才笑著說完,“——如果你是那種,會和自己女兒吃醋的媽媽的話。”
反應過來他說得是什麽,向芋又補了一拳:“誰要給你生女兒。”
“不生麽?丁克我也能接受。”
靳浮白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腕,“你喜歡什麽樣的生活方式,都可以。”
他說的後悔,其實隻來得及思考一瞬間。
那是在國外出車禍時,靳浮白扭轉方向盤的瞬間,突然後悔自己留了一枚鑽戒給向芋。
車子像發瘋的猛獸,奔著他衝過來,撞擊聲和疼疼痛都消失不見,可他記得自己清晰地擔憂——
如果向芋在他死後,才發現那枚戒指,該怎麽辦?
他的傻姑娘一定會哭的。
那是他35年來,唯一一次後悔。
-
靳浮白這人,真的是個敗家子。
駱陽說過一次“靳先生現在也沒什麽錢了”,在那之後,向芋總覺得這個花銷奢侈的男人,馬上就要落魄成窮光蛋。
還以為靳浮白會收斂些,結果他偏偏是個花錢如流水的浪漫主義。
來接向芋下班,也不忘買上一束鮮花。
那天向芋穿著一身職業裝從公司出來,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玻璃體辦公樓都映了霞光,呈現出一種橘粉色。
靳浮白那輛車停在公司樓下,他本人長相又十分優越,穿什麽都是很貴氣的樣子。
他靠在車邊等她,就夠顯眼了,再抱著一大束暖色調包裝紙的鮮花,像從地平線的落日裡,走出來的求愛者。
往來人群任誰都要駐足,打量一眼。
向芋一路跑到靳浮白面前,接過鮮花,倒是沒太在意同辦公樓出來的同僚的哄聲,只有些納悶。
她聞一聞馥鬱的玫瑰:“今天什麽特別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