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有因由,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嫣子風歎口氣:“這是應當的,嫣某向來恩怨分明。”
晚媚笑了,將東西攏在掌心,對他擺擺手:“那麽就此作別。”
轉過身後嫣子風卻叫住了她:“這麽說,你那個表哥,那個故事……也是假的嗎?”
“是真的。”晚媚回他:“我花一兩銀子,從jì院買來的真故事,很可惜這種故事我要花錢去買。”
嫣子風連忙又追了句:“這麽說小然那天沒有……她所說的一切也都是假的了。”
“你可以驗驗,據我所知,守宮砂是可以拿藥水擦掉的。”晚媚抿唇:“當然,是你覺得有必要的話。”
嫣子風吸口氣,沉默片刻後抬起眼來。
“不必了。”他負起雙手:“我想是不必了,我這就安排小然落葬。”
晚媚點點頭,這次沒有道別,直接轉身離開。
離約定回鬼門還有半天時間,晚媚伸了個懶腰,決定去爬離嫣府不遠的一座山,登高呼吸下自由的氣息。
從來沒有一個任務讓她如此輕松,晚媚走在山路間,隻覺得心都軟蘇了,連呼吸都透著輕快。
小三這時冒了出來:“可是姹嫵受傷,人如今不知在哪裡。”
晚媚的心qíng頓時黯淡:“這不是你我該管的事,天涯海角,門裡的人自然會把她帶回來。”
就是這句話的fèng隙頭頂松枝一動,姹嫵從高處落下,手裡腰帶盤旋,又一下纏住了晚媚頸脖。
小三連忙應聲拔劍,劍鋒直指姹嫵胸膛。
可姹嫵不肯松手,是拿定主意要魚死網破。
晚媚也不掙扎,看她就如同看著多年後的自己,難免有些悲涼。
“不是我要害你。”她柔聲,卻聲聲清冷:“是鬼門覺得你老了,色衰愛馳,不再有價值。”
姹嫵聞言冷笑,笑裡有堪破一切的淒厲:“是啊,不是你要害我,我又何苦殺你,殺來日另一個姹嫵。”
言畢就收回了那根腰帶,一分分收回,借機和自己最後的時光作別。
“我只有一個要求。”她慢慢抬眼,眸底一片空蒙:“你們就在這裡殺了我,我不要再回到鬼門,到死要做個自由的鬼。”
小三於是轉頭,和晚媚做了個無聲的jiāo流。
晚媚眼波黯淡,裡面裝著句話,是不想姹嫵就這麽死去。
小三立時懂了,於是劍走偏鋒刺入姹嫵空xué,接著又在她胸口劈上一掌,將她打入了路邊的懸崖。
崖外深不可測,姹嫵活命的機會隻得萬分之一。
可萬分之一也是機會,小三和晚媚對視一眼,心底同時閃過這個念頭,又同時沉默。
於是兩人最終回到鬼門,晚媚心qíng甚好,因為上頭隻讓她救了嫣子風xing命,可她卻同時解了他心魔,只會讓他來日更死心塌地。
果然刑風一早在媚殺院裡迎她,手攏在衣袖,笑的和善:“媚殺姑娘這次任務做的漂亮。”
晚媚連忙躬身,將那塊琉璃碎遞上:“公子和門主才是英明,嫣子風日後必為鬼門所用。”
刑風笑眼接過東西,隨即又看住小三:“那麽是誰允許你將姹嫵打落懸崖,你不知道鬼門的殺手最終要回到鬼門,將血裡血蠱蟲放出的嗎?這是你的主意,還是你主子的。”
“我的。”小三低頭回答,利落gān脆沒有猶豫。
“那麽你日後不用做媚姑娘影子了。”刑風也回的gān脆:“鬼門裡不該有這樣自作主張的影子,你跟我走。”
小三不敢多話,隻好屏息跟在了他身後。
晚媚錯愕,好一會才追上去:“他不做我影子,那麽要去哪裡?”
“去做男仆,服侍門主。”刑風頭也不回:“媚姑娘放心,我自然會派個更好的影子來。”
第九章。神隱(上)
一
小三走後晚媚失眠,半夜裡翻箱倒櫃,找出那把人皮扇子來。
拿了這把扇子她不覺坐到天明,到最後盹著一會,渾渾噩噩做了個夢,夢到小三突然變成了一隻燈籠,人皮燈籠,臉面還留在燈籠上頭,衝她溫文的笑。
一聲尖叫後她醒來,握扇子的手有些顫抖,發覺身後已經站著個人。
“媚主子好。”那人聲線柔軟:“我是您的新影子,名字叫二月,聽竹院方才有人來過,說是請主子去一趟,順道把成熟的血蠱也帶上。”
晚媚回身,看見這個二月也是穿白袍,眉目也算俊朗,可眼底卻有藏不住的渾濁。
到這時她才明白小三的不同。
同樣是卑賤屈rǔ,可他有一個不肯低頭的靈魂,所以才配得起身上那襲白衣。
於是晚媚擰了擰眉,再沒給二月一個正眼,直接起身,找到盛血蠱的匣子後跨出了院門。
聽竹院還是老樣子,可晚媚隻覺得秋風瑟瑟,連常青的鳳凰竹也不如往日蔥翠。
公子仍在那間屋裡等她,不同的是屋裡點了一盞油燈,光線柔和靜謐。
晚媚緩步上前,看清楚公子斜倚在塌上,穿一件暗紋玄色長衫,手指搭在塌邊,姿勢有些倦怠。
她不敢吭聲,公子於是停止假寐,伸開掌心:“蠱蟲你帶來了嗎?”
晚媚將盒子遞上:“一共只有兩隻,我做地殺的日子還是太短。”
公子不語,掌上發力將匣子捏的粉碎,可兩隻血蠱蟲卻無恙,臥在他掌心一動不動,象兩簇陳年的血痕。
“我從十二歲時開始練武,到如今練了也正好十二年,沒用過蠱蟲。”他冷聲發話:“而姹蘿體內蠱王可抵高手內力百年,但她不是我對手。一枚劍有多鋒利,和用了多少斤鐵來打根本沒有關系。”
說完照舊在晚媚手腕劃了一道血口,讓血蠱蟲逆行而上,漸漸在血液中化作一團熱意。
晚媚張口抽氣,周身熱意難當,熱汗漸漸濡濕了頭髮。
公子微涼的掌這時迎了上來,按在她背,引導真氣流轉。
晚媚這時有種感覺,覺得身體裡每個氣xué都被這道真氣貫通,象初chūn閉合的花苞依次打開,雖然有些痛楚,可也說不出的快活,忍不住輕輕呻吟了聲。
“每天辰時一刻,你就按照這個路數運轉真氣。”最後公子收手發話:“共計通過一百零八個xué位,我已經將它們都畫了下來,回頭你帶走。”
晚媚連忙點頭,還沒發話手裡已經多了樣東西,是一根細長的皮鞭,純黑色,遇光時隱約七彩,把手是yù滴的翠綠色。
“試試吧。”公子垂眼,手收回搭上了額頭。
晚媚迎風將長鞭抖了抖,隻覺得鞭身極輕卻很靈活,最奇特的是舞動時居然不帶起一點風聲。
她於是輕聲:“公子的意思是,這個以後就做我的兵刃嗎?”
“它的名字叫做神隱,也算件神器,就是有點難捉摸。”
公子淡淡道,從晚媚手裡接過長鞭,右臂優雅的舒展開,那長鞭立時迎風而動,卷起了案頭油燈。
油燈於是在半空翻飛,先是路數詭譎,後來又急轉往上,到頂時火光大盛,如破雲之燕振開雙翅。
“這是鞭法中最簡單的一式,叫做穿雲破。”公子還是冷聲:“我做三次,你記牢,半個月之後我會再來這裡,到時你最好已經學會。”
言語間是不容置疑的武斷,可晚媚定睛,心裡卻沒有半點不甘。
這人有種氣度,和華服美廈無關,一種藏在深處的氣度,舉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時諸神皆隱。
“是。”過了有一會晚媚才回話,將鞭法路數記在了心裡,看著那鞭落下,而油燈也回到案頭,從始至終燈火都不曾滅過。
公子的手又擱回塌邊,姿勢仍是倦怠,額角有細密的汗。
許久他都沒發話,晚媚緩緩靠近,拿袖角替他將汗擦了,又彎下腰去輕柔的解他腰帶。
衣裳褪到一半的時候公子卻一把捉住了她手,低聲道:“今天是我娘忌日,我娘平時最喜歡看皮影戲,你就陪我看吧。”
說完就拍了拍手,屋裡立時有了動靜,有人抬了面白布簾子出來,後頭打上燈光,開始演《白蛇傳》。
晚媚起先不敢說話,詫異一個瞎子可怎麽看皮影戲,可後來瞧見公子微微側身,左耳有意識的朝向了她這邊,突然間就明白了。
“現在是白娘子出場,她打著一把傘,旁邊跟著小青,小青比她略微矮些……”她清了清嗓子,開始跟他講這出戲,和著前台的唱腔,跟他形容白娘子是如何遇見了許仙,而那法海樣子又是如何猙獰。
聽到後來公子眼簾低垂,那種蕭瑟寂寞的神氣又來了,透著無邊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