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ào轟隆隆、彈如雨下,滿天煙硝火霧中,牆倒城塌。
弦振矢飛,利箭如蝗,響響弩聲震耳裡,屍橫遍野。
世人皆道:戰爭最殘忍。
的確,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輕松的,也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流血的,更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傷人命的,可是沒有任何一場戰爭能如同此刻這場戰爭那般教人驚懼、使人恐怖,令人思心。
你道原因為何?
不,並非因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太過驚人,也非因廝殺對仗場面太過浩大,更非因死傷人數過於龐巨。
而是因為敵方陣亡士兵死狀太殘酷!
「即使他是我的弟弟,我還是忍不住要說……」統帥在戰場最前線的撫遠大將軍貝子胤-直著眼喃喃道。「他真是變態!」
「末將深有同感!」一旁的副將嘿著臉附議。
縱然是置身在黑壓壓偌大一片殺戮戰場中,摻雜在千萬短衣窄袖緊身襖褲的士兵們之間,那條晃掠如電的身形仍是十分顯眼。
宛如行雲流水般的閃挪飛掠是那樣灑逸優雅,凌捷如風的飛刺橫劈更是威猛無匹,幾乎令人禁不住要脫口讚歎他那近乎完美的身手,可只要兩眼往他身旁周遭稍微轉上那麽一圈,沒有多少人能不嘔出來的。
是他身旁的死人死狀太淒慘?
不,是他身旁的活人活狀太可怖!
在他劍下,絕沒有死人,至少沒有當場斃命的死人,而且,他通常一人僅隻「賞賜」一劍。
若逃得脫,算你運氣好,也不必擔心他追在你後頭纏著要再奉送你另一劍。
可若是逃不掉,這一劍必定使你誓言下輩子寧願作jī作豬讓人一刀宰去吃了,也好過這樣半死不活的。
因為這一劍,必然是攔腰一斬。
由於人主要的髒器都在上半身,故而被腰斬的人通常還會神志清醒,過好一段時間之後才會斷氣,所以,在他四周便「爬」滿了半截活人。
傳聞當年明成祖腰斬方孝孺時,一刀下去之後,方孝孺尚能以肘撐地爬行,以手沾血連書了十二又半個「篡」字才斷氣。這樣估計下來,這些半截活人大約也要爬上那麽多時間之後才能完全脫離痛苦。
而且,既然神志清醒,就免不了痛楚與恐懼,於是,只見一張張淒厲的面孔,五官全因過度的痛苦而扭曲得易了位,恐懼的雙眼中溢滿死亡yīn影,自枯萎又乾裂的雙唇中吐出的是一聲聲令人不忍聽聞的慘嚎。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對死亡。
「痛啊!誰來幫幫我啊!」
「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半截半截的身子有的猶不死心地抓住自己的下半身抵住上半身,有的拖著一地殷紅的血與花花綠綠的大小腸爬來爬去找人救他,有的拚命撿回自己灑落各處的肚腸五髒,一些塞回自己的上半身,剩下的塞回自己的下半身。
這種光景看起來說有多令人驚怖,就有多令人驚怖。
而造成這宛如修羅地獄般景象的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停下來恣意「欣賞」一下自己所製造出來的成果。
唇畔是冷冽邪惡的微笑,雙眸閃爍著狂野殘忍的血色光芒,神qíng更是狠毒寡絕,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眼前所展現出來的活地獄,更享受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淒厲景象。
「真後悔讓他跟來。」見他轉個身又自去製造一截截活人,胤-不禁歎著氣說。
「請他上嶽將軍或富寧安將軍那兒『幫忙』如何?」副將趕緊提供建議。
「富寧安早就嘗過他的滋味兒了,」胤-苦笑。「這回也是嶽鍾琪把他送來這兒『幫』我的忙,所以,還是想想其他人吧!」
「延信將軍?」
「延信嘛……嗯……」胤-撫著下巴沉吟。「這倒是可以,只不過……咱們要用什麽藉口將這位大爺請走呢?」
副將咽了口唾沫,盯著前方某截不長眼的上半身,竟然不知死活地攀上某人大腿哭嚎求救,而某人卻僅是俯眸冷眼瞧著,既不踢開,也不覺得厭惡惡心,反倒像是看得很有趣似的。
「就說延信將軍需要他過去幫忙嘛!」
「延信會恨死我的!可是……」
胤-同樣盯著某人笑吟吟地徐徐蹲下身,然後不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嗥聲,探手從那半截身子裡挖出一塊內髒放到那半截身子的手上,那半截身子繼續發出更悲厲的哀嚎。
「就這樣吧!」他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差一點點就吐出來了。
這還能叫打仗嗎?
這根本是凌nüè嘛!
戰爭仍然持續著,那條宛如皎龍般的身形依舊四處遊走飛旋,只要他經過之處,便是一截截活人到處攀爬慘嚎……
北京城西郊,出西直門過海澱,有一座佔地五十多畝的禦苑園林,名為暢chūn園,自康熙二十九年完工後,一年當中,除了元旦、祭天等大典須返回京城親自主持之外,其他絕大部分時間,咱們的康熙皇帝老太爺都駐留於此園中。
而位於暢chūn園西北花園中的澹寧居,一棟倚山傍水的平房,綠蔭密被、清幽靜謐,即是康熙在園中每日的聽政之所。
此刻,在澹寧居內,年已六十七高壽的康熙召見的是三十五個兒子(十五子已殤,唯剩二十子)中的十六阿哥──
“兒臣正待自格爾厄爾格進兵,皇阿瑪為何突然詔兒臣回京?”
“記得三合會麽?”
“當然記得,當年天地會的逆賊陳近南死了之後,吳天佑等五人亦相繼去世,沒想到見僅存的先鋒蘇洪光竟然病歿又複生,且自稱為崇禎的宦官王承恩奉達摩祖師傳喻借屍還陽,因之改名天佑洪,以最初漢留組織舊屬為主,創立了三合會,仍以反清複明為口號,十幾年下來,gān得還滿不錯的。”
“什麽gān的還滿不錯的?”康熙聽得火大。“當年天佑洪率領一gān叛逆攻打南七省連戰皆捷,屢克大城,倘若不是朕及時命你去剿滅了三合會,再繼續下去還像話兒麽?”
“三合會既是在八年前已被兒臣剿滅了,皇阿瑪現下又提它作什麽?”十六阿哥淡淡道。
“沒錯,天佑洪、蘇洪宇,以及關玉英等三合會主腦人物,的確是全在你的設計之下戰死了,三合會也因而冰消瓦解,但是三合會的余孽並沒有死全!”康熙愈說愈憤慨。“他們分散各地,另立匕首會及雙刀堂,數年來到處興風作làng,qíng況愈來愈嚴重了你可知道?”
說到這兒,康熙突然垮下老臉,就差沒滴上兩滴心酸酸的淚水。
“想朕自親政以來,不僅日夜勤於政事,而且愛民如子,時時以察吏安民為要務,刻刻以海內富庶為優先,他們卻搞得朕幾無寧日,夜裡都睡不好覺,朕到底哪裡做錯了?”話說得悲慘,就連聲音也可憐兮兮的,只有兩眼賊兮兮地偷覷向案前直挺挺佇立的兒子。
是啊!當然睡不好,忙著“做人”嘛!
不意,某人根本不理會他那一套,他垮他的,某人始終面無表qíng,如果不是他張著眼,還會讓人以為他就這麽站著睡著了。
垮了半天沒人捧場,沒轍,康熙隻好訕訕然地收回乞憐的面具,換將老父威嚴擺上臉。
“總之,朕要你再去剿滅它們!”
“皇阿瑪,常寧王叔傳授兒臣這身功夫是為了給您伴駕的,”十六阿哥仍是冷冷淡淡的。“可不是為了專gān那檔子無聊事兒。”
“錯,他是要你如他一般,以兄弟的身分伴在繼任皇帝身邊保駕,現下讓你跟在朕身邊,只是暫時xing的!”康熙皇帝端著老父的架子,以權威xing的口吻大聲說。“還有,朕叫你去就去,你敢說不?”
“兒臣寧願繼續征討準喀爾,”不肖子十六阿哥依然不為所動,且話說著,他的神qíng更形冷峻,眉宇間甚至隱現一股殘酷嗜血之氣。“不需要花那多心思去與那些個叛逆周旋鬥智,只需悶著頭兒一股勁兒的殺、殺、殺,這才夠慡快!”
康熙聽得白眼一翻,“你殺那麽多人gān嘛?準喀爾jiāo給胤弧⒛旮堯、富寧安與嶽鍾琪去平定就行了,”他不耐煩地說。“而且那些個什麽會的人個個武功高qiáng,你去不正好。”
“不好,兒臣沒興致做那般溫吞吞的事。”十六阿哥斷然否決,“兒臣喜歡的是打仗,喜歡見到鮮血在面前噴灑,喜歡欣賞敵人的腸髒流泄滿地……”說到這兒,他眼中的血腥之色已濃稠得幾yù滴出血來了。
“老天,你可真教人搓火兒!”康熙猛然一拍額頭,滿面沮喪。“為什麽你就跟常寧一個樣兒,老喜歡跟朕唱反調兒呢?可至少常寧的xing子開朗溫和,不似你這般yīn陽怪氣又嗜血,你就不怕朕一惱火,將你貶為庶人麽?”
刹時間,十六阿哥又回復一派漠然。“無所謂,因為兒臣一無所圖。”
康熙不由沉默片刻。
“或許這就是常寧之所以會挑中你的原因吧?算了,橫豎你也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他低喃。“好吧!那朕答應你,不再bī你娶那蒙古科爾沁達爾汗巴圖魯的小公主了,朕讓二十阿哥娶去,他該有二十歲了吧?哼!朕就不信他……”
“十五。”
“呃?”
“二十弟才十五歲。”
“咦?他才十五歲麽?”康熙皺皺眉,“呃……不過,十五歲也差不多了,他們那幾個不也都在十五、六歲時就自個兒先行置了兩、三個庶福晉。總之,朕不信二十阿哥也敢違逆朕的旨意,所以……”頓了頓。“這,總行了吧?”
十六阿哥皺眉。“為什麽一定要挑上兒臣?”
康熙兩道灰眉下的眼眸驀然浮現一抹詼諧,“那還用問嗎?”連聲音也帶著濃濃的調侃意味兒。
十六阿哥冷漠的臉容立刻抹上一片濃濃的厭惡。“就為了這個?”
“沒錯,就是這麽一回事兒,”康熙好似快忍俊不住了。“你不僅是大內第一高手,又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特殊條件,所以,這個人選非你莫屬。”
十六阿哥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請皇阿瑪給個旨,往後皇家任何人都不許再替兒臣指配婚事了。”
“不許?到底你是阿瑪,還是我是阿瑪?”康熙直歎氣。“真是的,常寧的武功你學全了,連他那一套也給學去了!好好好,隨便你愛娶誰就娶誰,就算你一輩子不娶朕都由著你了,朕會下道旨給你,這總成了吧?真是,都快上三十的人了,連個女人都沒有,也不想想這是朕關心你呀!”
“兒臣今年才二十六,而且……”眼中倏忽掠過一絲嘲諷,“兒臣也不想作皇阿瑪的棋子兒。”十六阿哥譏訕道。
康熙窒了窒,隨即又擺手揮了揮。“行行行,那你就快去吧!把你的本事全抖摟出來,將那些個什麽會的全都給朕滅了!”
自進入澹寧居後,十六阿哥終於給了康熙一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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