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溜去一眼,滿兒便平板地說:「那是個女的,女扮男裝的大姑娘。」
純真的大眼睛頓時圓鼓鼓的睜得更大了。「-?是西貝貨?你怎知地?」
「因為我也扮過那樣,只不過我沒她穿得那樣花俏而已。」
「咦?真的呀?唔,我可是頭一回兒瞧見呢!」
「瞧你高興的,難不成你喜歡那種姑娘?」
盯著那一頭的眼立刻拉回來了。
「我哪兒有屁顛兒屁顛兒的?我這是新鮮,多瞧上兩眼兒罷了。」
「是喔!我腦袋都顛啦!」滿兒喃喃道。「如果不是我曾經認識過別個從京城裡來的人,還好好向他討教了一番,有時候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我也聽不懂cháo州話呀!」金祿嘻嘻一笑。「聽以我都用猜地。」
「那要是猜錯了怎麽辦?」
「不怎辦,反正他也聽不懂我說啥。」金祿滑稽地擠擠眼。「碰上打劫的時候,這招最管用,『對不起,俺聽不懂你在說啥?』然後我就撒丫子顛了!」
滿兒不禁失笑。「胡扯,真要碰上打劫,哪有那麽簡單就讓你落跑了。」
「不騙你,我真的……咦?」話說一半,金祿突然臉色微變地側身避過湖畔那頭的視線范圍。
滿兒微微一愣,忙往湖畔那邊望去,瞧瞧是什麽岔眼事令他變臉色……沒有哇!不就是來來回回一大堆人,沒人在打架,也沒人在唱戲玩雜耍。
「怎麽了?」
「瞧見一張半熟臉兒,」金祿吐吐舌頭。「我還沒找到媳婦兒呢!可不想被他害得我到處奔命。」
「可是……」滿兒遲疑了下。「快過年了,你真不回去嗎?」
「不回去!」金祿斷然道。「除非我找著媳婦兒。」
「那要是在杭州這兒找不著呢?」
「那就上蘇州!」
「蘇州也找不著呢?」
「繼續往南找。」
「若是怎麽也找不著呢?」
「那……那……那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你在這兒gān什麽?」
「十六哥,我……我……」
「你逃婚了?」
「你膽子可真大啊!」
「十六哥,你……拜托你不要擺這種臉色好不好?真的很可怕耶!」
「那你要我如何?居然敢做出逃婚這種事兒,我擺這種瞼色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你……你不能這麽說呀!十六哥,是你不要,皇阿瑪才丟給我的耶!那我……我也不想要啊!那位蒙古公王好凶悍喔!我不跑才怪!而且,人家指定要的是你耶!」
「胡說,她與我素末謀面,怎會指定要我?」
「她說她要皇上所有阿哥中,功夫最厲害的那個嘛!」
「你的玩樂功夫最厲害,就是你了!」
「那當然……咦?不對,十六哥,人家說的是武功啦!」
「你就告訴她你最厲害不就得了?無論如何,皇阿瑪要你娶你就娶,哪兒由得你挑三揀四的。」
「既然十六哥這麽說,為什麽十六哥自個兒不要?十六哥都二十六歲了,早八百年前就該娶福晉了不是?」
「……」
「哈,我就知道十六哥沒話說了,」
「那你跑到這兒來又是gān啥?」
「蘇杭多美女嘛!十六哥。」
「你以為皇阿瑪會讓你娶個漢女?」
「皇阿瑪后宮裡不也一大堆漢女。」
「那是皇阿瑪,你沒那資格跟皇阿瑪比。」
「那……那……大不了讓皇阿瑪削我宗籍為庶人嘛!」
「……好吧!既然你有這種決心,就隨你了。」
「謝謝,謝謝十六哥!那……十六哥,你不會……」
「我有正事兒要辦,沒那jīng神管你的閑事兒!」
「天恩浩dàng,十六哥,天恩浩dàng啊!」
「不過記住,過年前得回去。」
「是、是,年前我一定回京裡去。」
「還有,無論在哪兒,碰上了我得裝作不認識,知道麽?」
「為什麽,十六哥,是皇阿瑪又差這你做什麽事兒了麽?」
「這你不必管,管好你自個兒就行了!」
「好嘛,不管就不管嘛!」
「記住,咱們不相識,」
「記住了,十六哥。」
正在收拾包袱的滿兒再次被砰的一下開門聲給嚇了一大跳。
「柳姑娘,走啦、走啦!咱們上……咦?大清早兒的,你收拾什麽包袱?」
「我說金大少爺,下次麻煩你先敲個門好不好?這兒不是八大胡同,還由得你想進哪間房就進哪問房!」滿兒沒好氣地說完,再低下頭去繼續綁包袱。「你不是怕被熟人瞧見嗎?那當然是要趕緊離開羅!」
「甭了!」金祿笑吟吟地搖搖食指。「我瞧見那家夥出城去了,所以咱們可以繼續好好玩玩兒了。」
「玩?」滿兒雙眉一揚。「你到底是來玩,還是來找老婆的?」
金祿拉開兩邊嘴角嘿嘿笑。「都有、都有,要找老婆也要玩兒。」
兩眼往上飛,「這家夥真是好命耶!」滿兒喃喃道。
「哪兒有?」金祿大聲抗議。「我也很辛苦耶!還得自個兒出來找媳婦兒,我好可憐喔!」
可憐?!
滿兒啼笑皆非地看著他真的擺出一臉怨婦樣給她看,然後眨個眼,他又嘻開那張嫣紅誘人的櫻桃小嘴兒。
「走啦、走啦,咱們先搓早點去,我快餓死了啦!」
她想搓死他!
呃……再想一想,她也很餓了,還是先搓過早點後再搓死他好了,
之後,他們又在杭州逗留了好一段日子,金祿才鄭而重之地宣布杭州沒有他中意的媳婦兒,所以,他要移師到蘇州去找美人兒。
「你的武功是打哪兒學來的?」吃食問,閑聊似的,金祿問起了這個問題。
這會兒,他們剛來到蘇浙邊境瓶山下的一座無名小鎮,很平常的一座小鎮,沒什麽特別,也沒什麽吸引人之處,在這兒,純粹只能打個尖而已,甚至連進食都僅有一家小小的、陳舊得教人有點惡心的小食肆?
「武功?」兩眼忽地閃出奕奕神采,得意之色立即浮現在滿兒秀秀氣氣的臉蛋上,顯得有些突兀和滑稽,「嘿嘿嘿!怎樣,我的武功不賴吧?告訴你,我可是很辛苦才學來的喲!」
自離開金華之後,她一直以為很快就會碰上劫匪,因為金祿老是大而化之的不僅露財,也露金露銀露珠寶,反正能露的他全露光啦!沒想到直至他們離開杭州城那天,才很不車的碰上了一大票不長眼的劫匪,好像該來的劫匪全都說好了在那時候才一塊兒出場亮相似的,而且,他們不僅要劫財,也要劫色。
當時,她立即施展出頗為自得的武功,可也滿辛苦的才把那一班劫匪打得七七八八的倒了一地,因為她不但要分心保護金祿,而且對方的人數也實在太多了。
不過……
「你不會也學過武功吧?」她狐疑地反問。
「別傻冒兒了,我怎會武功呢?」金祿哈哈大笑。「我的玩樂功夫倒是一流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說的也是,雖然當時她一直懷疑有人在暗中幫她,因為每一回眼看著她即將躲不過對方的攻擊之際,仿佛就有神明相助似的,她的刀便會自己揮過去砍倒對方,而她也只不過是跟著刀跑過去沾沾光而已,說實話,她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
可當時金祿明明也只是抱頭蹲在一旁駭得發抖,就差沒嚇出一身尿了,怎麽想都不可能是他幫的忙呀!
嗯,說不定她的武功早已練到了「刀隨意動」的最高深境界,自己卻不知道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她不禁更得意了。
「那倒是,像你這種富家太少爺自然不會想到要做學武那麽辛苦的事,不過,我可是在八歲那年就跑到武館裡求他們收我為徒,以便……以便……」殺滿人替娘親報仇!「呃,反正我就是想學武,不過,他們不肯收我,因為……因為……」他們不收滿人為徒。「呃!因為他們不收女徒弟。」
說太多謊了,趕緊啜口茶遮掩一下微赧的神色。
「其實,我外公和舅舅他們都會武功的,可是他們都不肯教我,因為我是……呃,女孩子,」這倒是事實,因為柳家的武功隻傳子不傳女。「可沒想到連武館也不肯收我。不過沒關系,他們不收我,我不會自己偷學嗎?」
她得意地眯了一下眼。「我外公他們練武是很秘密的,偷看不著,所以我就每天跑去武館偷看他們練武,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多少會了一點兒,但都是很粗淺的手腳功夫而已。然後,也許是同qíng我,武館裡那位大我四歲的曹師兄才開始偷偷教我學武。」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逐漸泛出一抹奇特的異彩,但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曹師兄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他不僅把他所會的武功全傳授給我,而且常常在我受委屈時安慰我。我及笄那年,他還……」唇畔悄悄逸出一絲甜蜜的笑容。「他還告訴我他喜歡我,當然,我也喜歡他……」
聽到這兒,金祿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地掠過一抹yīn駑。
「……所以在我被……」趕出家門。「呃,離家獨立時,我頭一個就想到去找他,可是他卻說……」他不可能娶她,因為她是滿人。「說他已經有未婚妻了。」甜蜜的笑容黯然消失。
然而,不過一-兒,她驀地又揚起了堅qiáng的笑容。「不過幸好,我對他的感qíng還沒有到達那種非他不可的程度,所以我很快就忘了他了。」
是嗎?
那晚三更過後,夜已深沉,金祿卻仍靜坐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地,他再次悄然起身出房,跟在一抹身影后頭來到瓶山的樹林裡,在白日裡奇峰青翠的蒼蒼鬱林,此際在濃濃的合影下卻顯得yīn森駭人。
隱身在巨石後,金祿依然默默注視著那抹身影在林問大哭大叫,順便往某株倒楣的大樹又踢又踹地出氣——真不知那株大樹惹著她哪裡了?
「混蛋曹玉奇,既然無心娶我,又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如果真心喜歡我,又為什麽要在乎他人的閑言閑語?我真的以為你是唯一一個不在乎我父親是誰,也不在乎我是如何出生的,而只在意我這個人的人呀!」
「但是……但是你卻令我那麽失望……就算我也不是喜歡你到非你不嫁的地步,可你是我唯一僅有的朋友啊!當你背叛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嗎?我以為我這輩子真的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一個真心對待我的朋友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明明不是我的錯,為什麽大家要把所有的過錯全歸咎在我身上呢?」
「……我也想要有個人能真心對待我,不在意我是漢人、滿人或什麽亂七八槽人,他只在乎我這個人,真心愛慕我、眷戀我,願意為我生、為我死,那麽我也不會在意他是滿人、漢人或什麽亂七八槽人,我也會真心真意對待他,願意為他生、為他死,可是……」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