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如意哭笑不得,連忙將他帶出了大營,“快回去花你的錢吧!”
當醫生走後,泉長老看了看昏迷中的孩子,搖頭:“既然連申屠大夫都說治不好,看來是耽誤不得了,得早點出發。”
“是。”簡霖立刻道,“屬下這就帶他去蒼梧之淵,求助龍神!”
“一定要小心,”泉長老叮囑,“不要走陸路,從鏡湖水底潛行,從北溟口沿著青水可以直接抵達九嶷山下的夢魘森林——那裡離蒼梧之淵很近,密林裡雖然有女蘿,卻不會攻擊我們鮫人,走這條路線比較安全也比較迅速。”
“是。”兩人齊齊躬身領命。
“姐姐……姐姐……”直到被帶離鏡湖答應,那個孩子還在昏迷中喃喃地叫著,瘦小的身體佝僂成一團,細小的手指痙攣著,似乎想要去抓住什麽。
然而,卻什麽也抓不住。
第三十章 九嶷煙樹
當蘇摩還在鏡湖水底的復國軍大營裡陷入昏迷的時候,朱顏卻已經飛到了雲荒的北部。
新雨後,遙遠的九嶷山麓騰起了漫漫的薄霧,如同一匹巨大無比的紗帳,將剛剛落在山巒上的白鳥和少女一起籠罩。
“師父呢?”朱顏腳尖剛沾地,就忍不住問,“他在哪?”
重明神鳥從帝都萬裡飛來,jīng疲力盡,不耐煩地了一下羽毛,將背上的少女震了下去,似是清理了落在身上的不潔之物似地,翻起四隻血紅色的眼睛白了她一眼——朱顏知道它恨自己,頓時垂下頭去。
暮色之中,遙遠的山頂神廟遠遠地出現了幾點亮光,重明神鳥咕嚕了一聲,撲扇著翅膀沿著山道往上飛掠。朱顏立刻拔腳追去。
一路上都不見一個人。如此空曠的九嶷山,幾乎是見所未見——果然,大司命為了隔絕外人,已經提前讓人將這裡的所有神官都調開了。
重明神鳥飛了一路,終於在大廟的傳國寶鼎之前翩然落下,回頭看了她一眼,四隻眼睛裡的表qíng竟然各不相同,似是憤怒,又似是期盼。
“怎麽?”朱顏喘著氣,“師……師父在裡面嗎?”
大殿裡面黑沉沉的,只有幾點遙遠的燭光,無數簾幕影影重重,看上去深不可測。然而重明神鳥低下頭來,用巨喙不耐煩地推了推她,示意她往裡走。
被那一推,朱顏心裡驟然恍惚:這個場景,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現過
一次?是的,那時候師父還在石窟裡獨坐面壁,那時候她還只有七八歲……那時候,重明也曾這樣催促著她走進去和那個人相見。
一切都一模一樣。可是,這一次,重明的眼裡卻只有憎恨。
朱顏心裡百味雜陳,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半掩的神廟的門走了進去。沉重的金絲楠木大門被推開,發出了一聲悠遠的回響。
“有……有人嗎?”朱顏探頭進去,開口。
沒有人。整個大殿空空dàngdàng,只有祭壇前的燈還亮著,影影綽綽。她以為自己一推門就會看到滿身鮮血的師父,為此鼓起了全部的勇氣——然而,九嶷神廟裡什麽都沒有,大司命不知道將師父安置在了何處。
她直走到最裡面才停住,抬起頭,看著巨大的孿生雙神。
距離自己上一次離開這裡,都已經過去五年了吧?
那時候,她跟著師父從蒼梧之淵裡脫險,九嶷神廟卻忽然發出了逐客令,要把剛滿十三歲的她即刻送下山去。她當然不肯,在神廟裡哭哭啼啼,死活不肯放開師父的手,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錯在哪裡。
“阿顏,你沒犯什麽錯,只是時間到了而已。”站在神像下,師父終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複雜,“一切聚散離合都有自己的時間——而我們的緣分,在今日用盡了。”
“不會的!才沒有用盡呢!”她氣得要死,大聲抗議,“我們的緣分一輩子都用不光
!”
“一輩子?”師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不可能的。”
在山下被送上馬車的時候,她哭得傷心yù絕:“師父,你……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他沉默了一瞬,終於點了點頭。
“說話一定要算數啊!”她喜出望外,破涕為笑,“西荒其實一點也不苦寒,有很多好玩好吃的!等你來了,我一定帶著你好好的四處逛一圈!對了,我還可以讓你見見淵……他可好了!”
然而,她嘰嘰喳喳地說了那麽多,師父卻一直沒有回答。少神官的眼神遼遠,只是沉默著抬起手、將那一支晶瑩剔透的玉骨cha入了她的發間——那樣溫柔的眼神,她之前從來沒有見到過。
可是,師父騙了她。
自從她離開九嶷後,一別五年,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她每年都在天極風城翹首以待,他卻從未兌現過那個諾言——
第一年,她早早準備好了美食華車,she獵遊宴,可一直等到了大雪封路,他並沒有來,也沒有解釋為何失約。
第二年,她忍不住寫了信托父王帶去九嶷山,以赤王的名義正式邀請他來西荒。然而,少神官卻推說神廟事務繁忙,婉言謝絕。
她氣得要死,砸壞了父王最喜歡的大刀。
第三年,她氣頭過了,顧不得面子,又巴巴地寫了一封信,讓紙鶴傳書送去了九嶷,熱qíng洋溢地催促師父來天極風城。然而,那一年他回信說剛剛當上了大神官,無
法分身下山。
第四年……第五年……
漸漸地,即便單純如她,也明白師父是不會來看自己了——在她離開後,那個孤獨地在深谷裡修行的少年再次重新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並不想因為她而走出那座深谷。
她有些難過地摸了摸發間的玉骨:要不,等明年空了,自己gān脆去一趟九嶷看看他?免得師父一個人在那裡,那麽寂寞。
然而畢竟年紀小,她往往隻想了那一瞬,便又把這個念頭放下了。少女時代的她是喜歡熱鬧的,回到王府見到了昔年的夥伴們,便天天呼朋引伴,在大漠上縱鷹走馬,打獵遊樂,玩的不亦樂乎,隻恨時間不夠用,哪裡還顧得上跑回千裡之外去見師父?
更何況,是他自己不肯來吧?他刻意地避開了她,不肯再見她了——光這一點,令人想想就覺得喪氣,她又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
於是,到了第五年,她gān脆連信都懶得寫了。
她想,或許他早就忘記自己了吧?
那麽多年來,在她的心裡,師父的形象一直是高遠而淡漠的,如同山頂皚皚白雪,雲間皎皎冷月,令人可望而不可親近——可是,那樣冷冰冰的人,又為何會在生命的盡頭,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呢?
“我很喜歡你,阿顏……雖然你那麽怕我。”
他最後的話如同刀鋒,直cha心底。
五年後,朱顏獨自站在神廟裡,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是的,不能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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