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軼不自覺坐直了些:“皇帝竟在此處?”
“他暫時還沒那個能耐。”
段軼疑惑道:“那背後的大人物是……”
賀蘭修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鄭王。”
段軼驚詫道:“竟然是他?”
“若不是鄭王世子露了破綻,我恐怕至今都還被蒙在鼓裡。”賀蘭修的神情冷凝下來,“他以為自己整日裡跟一群紈絝混在一起,就能不那麽令人生疑。殊不知越是如此,就越是方便我的人前去接近他。鄭王老謀深算,簡直就是一隻老狐狸,可惜小狐狸終究太年輕,道行還是太淺了。”
“現在想想,先前那幾樁事情,也未必沒有鄭王的手筆。譬如穆太傅中毒一案,其中重要的關節分明都在前朝,而皇帝目前的勢力大部分局限於宮中。若他真能在前朝呼風喚雨,又何至於落到現在這般地步?”
“今日之事尤甚。鄭王急著挑撥皇帝與太后徹底反目,他才好坐收漁翁之利,所以迫不及待地布下了這場忠臣當街痛斥外戚弄權的大戲。”
“此事若成,朝野上下必定對太后一黨滿心怨懟,而結果要麽是太后除掉皇帝,他打著維護皇室正統、為小皇帝報仇的幌子篡位奪權。要麽是皇帝靠著那點名正言順的民心優勢險勝太后,但到底根基不穩,最後還是要仰仗他這個親皇叔。”
“屆時,他無論怎樣攬權,甚至自己登基,勝算都是極大的。”
段軼倒吸了一口涼氣:“此計竟如此毒辣!”
“若我身處他的位置,我大概也會這樣做。”賀蘭修道,“可惜,他沒能沉得住氣。”
“唆使自己曾經的老師服毒栽贓,慫恿一個命不久矣的罪臣豁出命去搏一搏青史留名,這兩件事小皇帝還算能辦得到。可豢養私兵、調動兵馬押送囚車、還有命令一隊押送犯人的將士齊齊縱容犯人當街辱罵太后,這對於一個連早朝都無法出席的傀儡皇帝來說,會不會有些太難了?”
段軼神色憂愁道:“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局勢驀然變得更加複雜了起來,賀蘭修的心情卻似乎很是不錯:“龍虎相鬥,必有一傷。三足鼎立,卻尚有製衡之道,或能安寧一時。”
更深露重,宮城寂寥。
天子寢宮的燭光明明滅滅,福祿低聲勸道:“陛下,早些安寢吧。”
容慎搖搖頭,隻盯著手裡的書:“我睡不著。”
福祿歎了口氣,道:“從秋獵回來開始,您已經有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再這樣下去,身子都該熬壞了。”
容慎聽見“秋獵”二字,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福祿說的道理,他又豈會不明白?
可他現在一閉上眼,眼前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晚的場景。
上一刻還在同他耳鬢廝磨的男人,下一刻就瞬間換了張面孔。
沒有過渡,也無需抽離,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想象而已。
到底是賀蘭修太擅長掌控情緒,還是他從來都沒有、一刻也沒有,像他一般,沉溺其中?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更是令容慎夜不能寐。
他明明是天子,是皇帝,是君王,可忠於他的臣子卻因隻忠於他而獲罪,這是何等荒謬的笑話。
而更荒謬的是,他不僅沒有能力護住他們,居然還在偷偷惦記著令他們獲罪的罪魁禍首。
容慎呆坐了一會兒,輕聲問道:“福祿,我是不是腦袋壞掉了?”
“我摸摸。”
一隻手掌突然覆在了他的頭頂,容慎一驚,連忙轉過身去,看清來人之後,卻又隨即一怔。
賀蘭修來來回回摸了幾遍,才給出了結論:“摸起來沒壞。不過陛下要是再這樣看著我,我就要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壞了。”
容慎很不可置信似的:“你怎麽會來?”
“我不能來嗎?”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
以往賀蘭修都是白天進宮之後,晚上順便留下來。今天他明明沒有進宮,難道是特地來找他的?容慎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賀蘭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說:“秋獵的事情,我已經探明幕後之人了。”
容慎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直到聽賀蘭修講完,他臉上都還有一絲警惕。
賀蘭修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擔心我是在騙你,意欲離間你和鄭王?
容慎眨眨眼睛,語氣十分無辜:“怎麽會。”
“即使拋開黨派之爭,那些人也不是什麽良臣,不過是投機取巧,想搏一個從龍之功罷了。你若想培植心腹近臣,絕不能選擇這樣的臣子。楊泊安、鄭睢這一類純臣,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容慎一怔。
賀蘭修這是在做什麽?教他培植自己的前朝勢力?
他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羽翼豐滿,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他?
還是……他想借著給自己推薦臣子的名義,往自己身邊塞眼線?
賀蘭修不知道他心裡一團亂麻,繼續道:“前朝各大世家勢力交錯,除了彼此之間血脈相連的,還有姻親、師生、同門、故友甚至同鄉,牽一發而動全身,因此收攏人手時定要考慮周全。但若想離間,也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最倚重的心腹,最好不要有任何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你,這樣才能全身心地忠誠於你,隻為你一個人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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