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那位面相秀氣的醫生道:“好我知道了,這個給我,你去忙你的。”說著接過護工手裡的病歷本。
杜彧愣愣地杵在原地。
醫生單手背到身後帶上房門,走到他面前,抬起頭仍比他矮一截。
“看什麽?”鬱臻拿起病歷本敲他的頭,問,“這次認不認識我?”
第150章 Break. Make room for something greater.
一張一塵不染的長桌橫在兩人之間。
杜彧被兩名護工按著肩, 坐到椅子上;對面的醫生雙手放在桌面,左手壓著病歷本,右手五根細白的手指無所適從地敲擊桌面, 發出“磕磕”的音節。
安置好他後, 護工退出房間。
手尖敲打長桌的節奏暫停, 醫生上身前傾, 注視著他道:“我問你答, 有問題嗎?”
杜彧內心發笑, 想說你這算什麽醫生,還想治病, 警察審問犯人差不多。
“你不能用這種語氣態度對待病人。”
“禁止反駁我。”鬱臻看也不看他, 翻開病歷本,抽出一支別在製服口袋上的圓珠筆, 玩轉翻旋於右手指間。
“你叫什麽名字?”
“杜彧。”
“年齡。”
“不記得了,應該沒超過28歲。”
“有家人朋友嗎?”
“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姐姐, 沒有很親近的朋友。”
鬱臻點頭, 停止轉筆,“講講吧, 你覺得自己為什麽在這裡。”
杜彧:“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
“那就講講你自己。”
“我的故事都很無趣。”
“那可不見得。”
“都是你了解過的, 沒什麽好講的了。”杜彧說。
“那我就理解為,你不想講了。”鬱臻起身,不忘將椅子複位,背對他道,“等你想說了我們再談。”
病房的門被重重關上。
杜彧獨自靜坐了一會兒, 起立走到覆蓋著鐵格子護欄的窗邊, 玻璃窗是磨砂的, 可以打開;他推開窗, 外面是一片樹林,漫山遍野的青綠。
他伸出手感受風,大約是春天。
杜彧的記憶中,無論是任何時候,他都沒有住院的經歷。
他自小營養豐盛、體質優良,迫於各種原因常年鍛煉,每年家庭醫生會為他做全面體檢;他不僅從沒生過重病,連感冒也少有。他為人性格方面雖有瑕疵,但精神穩定,不會給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他人帶來麻煩。
在醫學上,他算一個真正的健全人。
然而不管多麽健全的人,一旦使其長期關在一個純白的房間裡,唯一能對話的物品是一棵小樹;那這個人遲早會瘋狂。
杜彧在這間說是病房實則更像牢房的地方關了一個月以後,大腦便呈現空白混沌的狀態,反應和思考能力都比剛開始顯得笨拙遲緩。
沒人能忍受無端的監。禁。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在這裡。
他試過發泄,比如呐喊、嚎叫、毀壞一切,他拔出塑料花盆裡的小樹,折斷它、把泥土抹到地板和牆壁上;他撕開嶄新的潔白床單,把枕頭裡蓬松的鴨絨抖出,讓羽毛漫天飛舞。
最後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睡去。
但不管他做出何種荒唐癲狂的舉動,當他醒來後,房間都會複原成乾淨明亮的樣子。詭異的是他找不到一絲一毫清理打掃的痕跡,有次他為了試驗,悄悄在床頭柱身刻下了幾道指甲印痕;等到第二天再看時,那些刻痕全部消失了。
這更像是有人趁他熟睡過後,把他搬去了另一個完全相同的新房間。
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房間,即便是隔壁或上下層,那窗外的風景也該有位置、距離、角度等差異。而他待過的每一個房間,開窗後都是那片一模一樣的樹林。
他不禁要懷疑,外面並沒有風景和樹,只是全息投影搭配模擬天氣溫度濕度和光感的系統,為他營造的一場人工幻覺。
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待的地方就未必是醫院了。因為除兩名護工和醫生外,他沒有見過這棟樓裡的第四人;沒有聽到過其他人的聲音、腳步或名字。
要麽是這棟樓的隔音效果極好、對病患的監管極為嚴格,要麽是這裡根本沒有其他病人,只有他自己。
——為什麽把我關起來?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得了什麽病?
他無數次質問照顧他飲食起居的護工,可對方如同聾啞盲人,對他的需求、失控、憤怒視而不見。
在某一個數不清日子的清晨,杜彧最後一次叫住了從小窗送進早餐的護工,說:“我要見醫生。”
為什麽他不在崩潰之前就提出要見醫生的要求呢。
因為他堅信不疑:懷揣著某種目的的人不是他,是假扮醫生的鬱臻;所以對方一定會主動來見他。他非常肯定這一點。
——也正是他的盲目自信,導致了如今的結果。
這場互相消磨耐性的較量中,是他先認輸了。
還是那張桌子,相同的座位。
鬱臻照樣一副醫生裝扮,眼眸烏潤,耳後的發梢微翹,皮膚淨白,臉頰發粉,不止不像醫生,也不太像成年人。
“怎麽樣,你想得起來自己是誰嗎?”
杜彧:“那是自然。”
“嗯,說說看呢。”鬱臻的右手指伸進口袋,這次掏出的不是圓珠筆,是一根棒棒糖,包裝紙上印著黃色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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