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他的面,對方撕開糖紙含入糖果,鼓著半邊腮幫子,盯了他半晌,見他不開口,敲桌子道:“快說。”
杜彧失笑道:“你究竟想要我說什麽。”
“說說你的家庭、成長經歷、私生活……等等,關於你的一切。”
“你難道不認識我嗎?”
“是我在問你。”鬱臻作勢要走,“不說就算了,下個月再見。”
杜彧:“等等。”
鬱臻坐回來,嘴裡包著糖笑了笑,彎彎的眼睛瞧著他。
杜彧仰著脖子,凝望了天花板許久,娓娓道來:“我出生於單親家庭,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誰,我基本算是姐姐帶大的;後來災難來臨,我們跟隨多數人逃亡,並一路幸存,活到在峽谷定居,我……”
鬱臻蹙眉搖頭道:“不,這個不是你。”
杜彧屈起的食指關節蹭了蹭眉心,重新道:“我們初次見面是在一家咖啡廳,從我一進門起,你就躲在雜志後面偷看我;我坐下之後,你過來和我搭訕……再然後,我們住在一起,你有一群很吵鬧的鄰居,邀請我們一起去鬼屋……”
鬱臻發音含糊地說:“也不是,我還沒有和人同居過……”
杜彧:“不對,我們一起生活過不止一段時間,還有一次是在島上,你還失憶了。”
鬱臻拿出棒棒糖,唇舌得空,聲音鏗鏘有力道:“閉嘴!那是你誘拐我!”
杜彧右手撐著下巴,好奇道:“我一直都想問,你到底多大年紀?”
鬱臻豎起兩根手指比著V,“我永遠比你大兩歲。”
“你是想聽點什麽呢?”杜彧問,“如果要聽刺激的,我倒是有個關於美人魚的恐怖故事可以告訴你。”
“我才不要聽。”鬱臻說,“還有更有趣的故事,你再想想。”
杜彧:“嗯,那就是……我不是人類,我是擁有智慧的機器人……”
鬱臻:“打住!你沒有去過外太空!”
杜彧放平手,正襟危坐道:“別的我想不起來了。”
鬱臻堅持道:“那就努力想啊,你想起來了,我就放你出去。”
杜彧:“你這是強人所難。”
“杜彧。”
“怎麽?”
“你真的那麽討厭人和現實生活嗎?”鬱臻的表情神似向老師提問的學生,單純、直白,以及不加掩飾的迷惑。
“在你想象的世界裡,人好像都是邪惡、可惡的,就算有好人,最後也得不到好的結局。現實就這麽讓你失望嗎?一點希望也沒有?世上就沒有什麽人和事……值得你留戀或睜眼去看的?”
“嗯。”杜彧也不加掩飾地承認了。
“這確實很難辦。”鬱臻仿佛遇到此生最大的難題,腦袋像枯萎的向日葵那般耷拉下去,“可是我答應了你姐姐,要把你帶回去。”
“那是你跟她的事,與我無關。”
“當然和你有關了!”鬱臻握住他的手,眨著閃爍的眼睛,“那我呢?你會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喜不喜歡,可以是個很膚淺的問題。
誠然,他喜歡。畢竟鬱臻長了一張很佔便宜的臉,能夠輕易博得他人的喜歡,但那種喜歡,和喜歡一隻小貓小狗並無區別。
是賞玩。
然而喜歡不止有一層意思,它也可以是個極其深奧的問題。
深奧到再沒有別的詞匯能詳盡表述,就連說出這兩個字,胸腔內心臟跳動的鳴響都會化作一叢蝴蝶,擠壓著食道和唇舌振翅飛出。
變成持久的失語和啞然。
“如果喜歡是指,互相忍受和服從,且沒有怨言。那我是很喜歡你。”杜彧說。
鬱臻突然笑出聲,並伏倒在桌面上越笑越開心。
“你知道嗎?我想到了一句台詞。”
鬱臻挺起背坐端正,收斂了誇張的笑容,面頰仍帶有殘留的緋紅,“人類語言有4萬年的歷史,卻沒有能描述我們關系的詞語。”
話音落下的一瞬,整個純白的房間猶如被染成了彩色,陽光穿過高牆照進來,明媚溫暖。
杜彧也不經意地翹起嘴角。
房間內的第一塊牆磚脫落之時,鬱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扯到一個無法更近的距離——
“你有那麽多的夢,而我們相遇不過寥寥幾次,等你醒了,肯定記不住我。”
輕柔溫軟的吻落到他的唇間,帶著糖果的檸檬香和清甜。
如雨滴撫過嫩葉尖,轉瞬又分開了。
“記得來找我。”
杜彧正想問,去哪裡找你。一伸手,指尖卻被一面無形的牆所阻隔,明明近在眼前的人就此被分隔到兩個世界。
四面的房間、桌椅、床……一切都在慢慢推遠,層層剝落,如松散的紙片和磚塊般坍塌下墜。
露出背景幕布下一片純然幽深的黑暗。
他們懸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又像沉入水底,聽覺霎時間被蒙蔽,感官只剩一片寂靜。
杜彧用力拍打、敲擊,可如何都穿不透那面透明屏障觸碰鬱臻的臉,他慌張忙碌地捶打看不見的空氣牆,邊問:我去哪裡找你!
可笑的是,他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
鬱臻對他做著口型,見他讀不明白,便輕輕吹了口氣,一團朦朧霧氣在空中凝結使透明的牆顯形。
對方細長的食指在白色霧面上勾勒出一個圓形圖案,然後是兩劃對稱的小小半弧,加一道圓潤的彎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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