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真的太可惜了。封盡不禁閉了閉眼。
光是想象易水成神後的未來,想象他終有一日會射出連時間長河都能動搖的一箭,那種鋪天蓋地的遺憾之情就洶湧澎湃地吞噬著他所有的情緒。
“不需要你等待。”最終打斷這種情緒的,卻是易水平淡至極的一句話。
在封盡沉鬱得過分的眸光中,易水開口道:“你聽過量子力學嗎?”
“之前我蹭過物理系的課,其中一節課講的是微觀粒子的運動規律。”
封盡不清楚易水為什麽突然將話題扯到了物理上,但當易水繼續說下去後,無論是剛才吞噬了一切的遺憾,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情緒都第一次徹徹底底地從封盡心底褪去。
只聽易水繼續道:“我當時就在想,既然人類由原子構成,那麽構成人體的原子具體是如何運動的?”
“如果人體的原子運動被外力改變,那麽人類本身會變成什麽樣?”
“這些問題我沒有找到答案。”
“後來我又旁聽了一些有關時間的課程。時間是什麽呢?它是一個用以描述物質運動過程的概念。既然是描述物質運動,那麽物質這個大概念裡是不是也包括原子?”
說到這裡易水笑了笑:“在我得到和時間有關的稱號後,我就時不時回想著曾經聽過的這些課程,腦子裡也常常冒出一些念頭。比如……”
“比如在使用時間神力時,如果我並不將它作用於整個人或是整個物體,而是隻作用於構成人體的一部分原子。”
“如果我讓人體的部分原子加速、部分原子減速、部分原子暫停,被改變原子運動軌跡的人類乃至神明,會變成什麽樣?”
“他們的軀體是會崩潰、異變,又或者僅僅只是短暫的身體不協調?”
易水也不清楚這麽做會怎麽樣。
在起了這樣的設想後,出於對生命的敬畏,他從來沒有真正嘗試過,也不想去嘗試,只是將這樣的設想作為最後的底牌。
即便到了現在,他也沒有實踐的打算。不過是以此在給封盡畫餅而已。
“原子每一秒的躍動都是個天文數字。我能操縱一千秒的光陰,所以你不必等待。”
“因為你離死亡,可能只有一毫秒的時間。”
單純的時間減速、時間減速乃至時間暫停,以主神的力量應該能抵抗一二。可如果將時間神力集中作用在肉眼不可見的原子方面,哪怕再高位的神明都同樣防不勝防。
封盡不是聽不出易水話語裡存在著很大程度的假設,但他也聽得出,只要易水狠得下心,這所有的假設皆可能成真。
這是他活了上萬年,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從這樣的角度來解析神明的力量。
如果以易水所說的方式來運用時間神力,那麽在那一千秒內,他近乎擁有了造物主般的權柄。
許久許久,神情晦澀的封盡終於開口道:
“小崽子,你知道在重力之神的副本裡,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我厭惡岩漿,厭惡火焰,但我當時在想……”說著,他的指腹從易水的脖頸移到了易水的眼角處,“死在岩漿烈火裡,死在你那樣的箭矢下,好像也不錯。”
“因為你當時,就像是在燃燒一樣。”那樣執拗著追逐著什麽的熱度,隻一瞬間,就將他的滿腔煩躁滿身冷意燒得乾乾淨淨。
於是自那時起,他就注意到了易水。
也是自那時起,他就期待起了這個人類成長到巔峰時、徹徹底底燃燒的那一刹那。
就像現在一樣——他的眼睛又在燃燒了。
無須等待十年,無須等待百年。
只是幾句話的時間,封盡就已然窺見了一部分未來的、獨屬於易水的盛景。
僅僅就這一部分罷了,竟然如星火燎原般,連他深埋的求生欲都緩緩點燃。
無論如何,他都想親眼看看這個小崽子的未來。
“小崽子,我改主意了。”災神的嗓音冰涼而壓抑,與之截然不同的是他按在易水眼下的指腹處透出的愈來愈燙的體溫,以及那暗金色眼底徘徊著的、如同余燼般似燃非燃的火光。
“第七天來我的領地,我給你祝福。”
封盡說完後掃了一眼易水不帶半點水汽的衣服,又瞥了下神座上仍舊閉著雙眼的極哥,然後嗤笑了一聲離開了這個宴會廳。
他早就說過了,在場的所有神明,沒有一個會拒絕易水。
即便是以暴烈著稱的海神沃忒,嘴上說盡了威脅之語,卻從頭至尾沒讓海流和暴雨沾濕易水分毫。
即便是腦子裡根本沒有祝福他人這個概念的自己,到頭來根本沒有除允諾外的第二個選項。
即便是如今高居首座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極哥,在易水離去前也一定會開口給出自己領域的坐標。
事實也的確如此。
在易水撤掉幻覺神格的能力後,他的目光再一次從台階上的那些主神身上掠過,以此確認剛才是否有人關注他與封盡的談話。
而當他的視線從最末劃到首位時,那位一直閉目養神的幸運之神恰巧睜開了眼。
也許並非恰巧。
易水和封極那雙荒蕪冷寂的眼驟然對視了一瞬,然後隔著半個嘈雜的宴會廳,他聽到了一個低啞卻清晰得過分的聲音。
那個聲音並未多說什麽,只是極低極緩地報出了一個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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