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易水也說不清究竟是不是直覺發揮了作用,他沒有如往常般直接右轉下樓,反而下意識地抬眼瞥向了左側走廊。
透過昏沉夜色和潮熱空氣,他一眼就瞥見了靠牆靜坐在那裡的男人。
那是封盡。
這是大半夜睡不著拍恐怖片來了是吧?反射性皺眉的易水本想就這麽吐槽出口的,但對上災神金眸的刹那,所有的調侃都悉數沉沒下去。
他不對勁。
易水的視線劃過封盡還殘留潮意的灰發,劃到對方明擺著淋了雨的漆黑神袍上,先前勉強壓下的戰栗感不知為何加倍翻滾而來。
他很不對勁。
災神不看時間進他的別墅很正常。可什麽情況下,他會極盡所能地隱藏氣息,卻在走到他臥室門口後選擇靠著牆角不發一言?又在什麽情況下,他會撤去所有神力,任由雨水將他從頭到腳淋得透徹?
他到底又在發什麽瘋?
“失眠?”半響,於氣氛愈發沉鬱時,易水率先開口了。
已經很多年沒入睡過的封盡卻沒有順著易水的話轉移焦點。
只見他抬手將額前垂下的半濕灰發捋到腦後,而後用那非人感過重的金眸盯著易水緩緩道:“我在思考……”
“思考我的祝福?”易水毫不掩飾自己對災神祝福的在意程度。事實上若非催促太多可能會產生反效果,早在出副本的第一秒,他就已經動身找封盡去了。
如今災神主動上門,話又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又有什麽理由不提?
“可以這麽說。所以,你想要什麽?”
雖然這一刻封盡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還借此間接體現了他的來意,但易水先前感受到的顫栗感卻自始至終未曾褪去分毫。反而隨著夜色漸深暴雨漸烈,愈發扼住了他的呼吸。
隱約間,他甚至感受到了自己越發凝滯的心跳。
視覺、嗅覺、味覺、觸覺、聽覺、直覺、感覺,他獲得的七種加成似乎同一時間在他腦海裡尖銳咆哮、喋喋不休。
它們在尖嘯著告訴他,他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決定了今夜的不同走向。
“只要我說出口,你就能給出相應的祝福?”明明先前一再強調神明祝福不可強求的是他,今夜突然詢問他所需祝福的也是他。難不成自己想要什麽,封盡就能發自內心的給出同樣的結果?這未免太過荒謬。
封盡又沉默了。這時候易水才意識到,他真的一直在思考。無論是對方衣袍鮮少的褶皺,還是地上漸乾的雨漬,都在訴說著這位神明已經一動未動地靠牆許久。
能讓這位隨心所欲的神明破天荒思索到現在的,真的僅僅只是幾句祝福麽?
無所謂了,他根本無所謂封盡究竟跟他索求什麽,也無所謂剛才封盡所言有多少可能性。既然封盡這麽說了,他乾脆靠在了封盡身側的那面牆上,垂著眼直接道:
“我需要一份勇氣。”
“一份連時間都無法給予,只有你能給我的勇氣。”
幾個小時前易水在網絡上看見了無數誇他天才的帖子。
可他自己清楚,他從來都不是什麽天才。他就是個卑劣的騙子,無恥的逃犯。他在副本內外都一遍遍對自己訴說著時間能改變一切的謊言。
如果真的只是想要知曉當初海嘯的結局,哪需要默默等待時間神格的到來?最簡單的辦法易水早就想到了——那就是去找海洋之神、或是去找生命之神等一眾神格搭邊的神明,乾脆利落地問一句當初的海嘯下親人是否生還便是。
但他是個膽小鬼。
他有膽子自我欺騙地去追逐前所未有的時間神格,有膽子去遷怒海洋、祈求幸運、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借由災厄避開災厄,卻唯獨缺少一份勇氣,一份提前詢問結局的勇氣。
“封極關注我是因為神格,你呢?是出於戰鬥欲、保護欲,還是近乎錯覺般的愛欲?”說到最後,易水聽不出情緒地笑了一聲後繼續道:“封盡,沒必要再思考,給出你的祝福吧。”
就在這裡,就在此刻。這些年他當夠了膽小鬼,而今夜,他不想再逃了。
無論封盡給出怎樣的祝福,都是時候去尋求當年的結局了。
“……愛欲?”牆邊的封盡似咀嚼般重複著這個詞。
愛欲,原來是這樣,原來真的是愛欲。
極哥又一次說對了。根本就不需要什麽繼續相處,也不需要等待他步入死亡的終局,只要易水隨意提了一下“愛”這個字眼,他就已經心如擂鼓。
今夜他憑著本能昏昏沉沉地出現在這裡,思考的哪裡是什麽自以為是的祝福。
隱約想明白的封盡嗤笑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思考的從來都是易水本身。
窗外暴雨仍舊未歇,就連雷聲都陣陣轟鳴起來。
於一閃而逝的電光下,於易水沉默的注視裡,封盡一步步走向對方。
——“災厄注視你,災厄靠近你……”
災神低啞的嗓音在雷鳴中破碎難辨,在易水聽來卻遠比雷聲更甚。
——“災厄擁抱你,災厄親吻你……”
男人俯身靠近易水的耳畔,耳畔間的灼熱吐息混著潮濕水汽,讓人渾渾噩噩如在夢裡。
——“無論是災厄終末,還是災厄最初,”
封盡緩緩低下頭顱抵著易水的額頭,暗金色的眼眸與黑色的雙瞳於這一瞬靜靜對視。來自災厄之神的最後一句祝福也隨之悄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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