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後,一切的災厄都對他不起效果。這哪裡是在放水,這已經是在放海了。
說到這裡,易水順口問了一句:“對了,我想問你,神明死後他的祝福還有用嗎?”
封盡的視線從易水拉弓的那隻手轉到剛才大放狂言的嘴上,最後他移開眼惰怠地回了句:
“不知道。”
神明的祝福本就一生一次,稀少至極。封盡偶然聽說過的寥寥幾個收到祝福的家夥,也沒有一個活得比神明本身更久的,他自己又向來對這些事漠不關心,所以還真不清楚這一點。
“回頭我問問極哥。”說完這句話後,封盡看著頭頂重回璀璨的星空道:“死後的事我不在乎。但只要我還活著一天,災神的祝福就絕對不會失效。”
“但你要是再努力一點……”封盡再次側頭看向了易水,他暗金色眸子裡湧動的是一些不甚分明的情緒。
“但你要是再努力一點,弄得我死都放不下你,留在你身上的災厄神力說不定會殘留到地老天荒?”
那我得努力到什麽程度?易水沒理會封盡似真似假的嘲弄,念及對方先前閉目養神時的死寂,最終歎了口氣道:“在此之前,還是你先努力一點活下去吧。”
你我都走在懸崖峭壁邊緣,如果能生,誰願賭死?
封盡聞言難得沒有再嗤笑諷刺些什麽。
許久許久,久到易水打算讓對方撕裂空間帶他回去時,他才聽見一句來自封盡的、模糊在夜風和狂沙中的低語。
——他說的是:“我試試。”
第64章 他是日月同存(二)
易水自認自己謊話連篇, 但也沒誇張到句句謊言的程度。
所以從封盡那攥取到勇氣的當夜,他就在整理百枚神格的同時,將那些有可能讓他得知當年海嘯結局的神格給挑了出來。
等到他和封盡從荒星回來後, 他也毫不拖遝地直接使用了其中一枚。
而那一夜, 他借由神格看到的是劫後余生、闔家團圓的場景, 一個標準的喜劇結局。
但這卻僅僅只是開始。
當他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隔天再次使用另一種神格進一步確認結局時,看到的卻是海嘯滔天全軍覆沒的場面。
那一刹那易水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什麽表情。有那一瞬間, 他甚至荒謬地覺得自己是在笑著的。
因為這些年來喜劇總是離他太過遙遠, 這樣的悲劇收場反而更符合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猜測。
而接下來的近一個月時間, 他又借由七枚神格陸續觀測到了七種不同的結局。
有幸存一人的, 有半數存活的,有失蹤的,有自救的……看到最後,無論是最初如夢似幻的狂喜還是後來無法言說的哀慟,都隨著反反覆複的結局逐漸褪去, 變成了一種始終不曾消失的沉默。
“哈,這算什麽……我命由我不由天?”
在用完最後一枚與之有關的神格後,易水靠在床上回憶著剛才的悲劇收場, 半響有些煩躁地自嘲了一句。
二十年來他好不容易從災神那裡偷了點勇氣, 結果就這?這九個不同的結果難不成是在告訴他一切皆有可能, 是成是敗還得看他自己接下來的選擇?
這是什麽廢話文學。
他一次次拋卻理智百般籌謀,一次次將命壓上賭局, 到頭來想要百分百扭轉一切, 還是得靠那個連影子都沒有的時間神格麽?
到底還要拚上多少次, 他才能抵達一個他想要的未來?
此刻窗外夜色如潮。
盛夏的濕熱與各色昆蟲的鳴叫惹得本就心情不佳的易水越發得眉頭緊鎖。念此,他乾脆翻身下床走出了落地窗, 然後略一用力躍到了斜簷的屋頂上。
此刻屋頂早已有人。或者說,有神了。
這一個月裡,無需入睡也無需休憩的災神每逢夜晚就坐在易水房間的屋頂上獨飲,易水更是無數次地瞥見過這位神明拎著烈酒對月發呆的景象。
所以他對這一幕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他已經能頂著人間災厄與自己一牆之隔的壓力徑自入眠。畢竟比起先前這家夥半夜靠在自己臥室門口的舉動來說,躺屋頂根本就不算什麽事。
“小崽子,你又在自尋什麽煩惱?這陣子你屋裡的神力波動太頻繁了,不會是在挑釁我吧?”
隨著易水在屋頂的落座,原本耷著眼不知道是在看月還是在對著夜幕走神的封盡側頭看了過來。他手裡的酒瓶隨之稍稍晃動了一下,不知道產自那個宇宙的酒液瞬間揮發出了暴烈的酒氣,搞得夜風流轉間都透著昏昏沉沉的意味。
易水聞言不禁無語地看了對方一眼,“我怎麽敢?”
他是活得膩了還是閑得發慌,才會在自顧不暇的時候分神去挑釁災神?
“你這可不像是不敢的樣子。”封盡說著略微眯了下那暗金色的眼,那轉瞬的視線與他每次拈弓搭箭前瞄準獵物時如出一轍。
“不過是一個月而已,你的每個細胞都已經滿溢神力,甚至滿到快炸出來了。易水,在你給我送葬前,該不會要我先給你送葬吧?你最好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封盡從不否認自己是個瘋子,但好歹他是個還算克制的瘋子,克制到在近一萬年的時間洪流裡隻決定於死前放縱這一次,放縱著自己與他選中的送葬者一同沉淪。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都還沒開始最後的發瘋,他選中的人就已經比他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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