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璫小步快走至江尋鶴身邊,輕聲道:“江太傅安好,公子這是?”
江尋鶴垂眼瞧著,淡淡道:“吃醉了酒,回去煮碗醒酒湯便可。”
春璫福了福身子道:“勞煩太傅送回來,余下地交由奴婢便可。”
江尋鶴的目光穿過敞開的府門瞧進沈府深處,這中都城內四下皆是昏暗的,偏偏沈府內卻高懸著燭火,亮堂,卻又處處疏離。
他微微松開手,將沈瑞放下,周邊立刻湊上來幾個婢女將披風攏在沈瑞身上,生怕他著了風寒,又將人扶到軟轎上,由小廝抬著進府,
春璫對著江尋鶴合手行禮道:“今日多謝江太傅,待公子酒醒後,定然登門拜謝。”
江尋鶴略略頷首,春璫道過謝後便小跑著追上去,跟在軟轎旁小心扶著,厚重的府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遮住了府內的滿眼繁華。
夜風吹過,江尋鶴身上的衣料被吹拂而起,抖落了殘余的溫熱。
他合攏起手指,目光沿著緊閉的府門合隙間輕輕劃過,眉眼處一俱地冷,心頭卻好似燃著一簇火般,將周遭一切的肝髒物件兒全焚了個虛無。
車夫小聲提醒道:“大人?”
江尋鶴垂下眼遮去了眼底的妄念,輕聲應了一句“嗯”,便轉身進了馬車。
安靜的街道上重新響起車輪軋過的聲響。
——
清澤拉開門扇道:“東家回來了,屬下已經將太子殿下平安送回宮中,路上沒出什麽岔子。”
江尋鶴略一頷首,從壺中倒了杯茶猛灌入口,清澤一怔,隨即急忙阻攔道:“那茶已是冷的了。”
江尋鶴微微搖頭並未開口,心中卻難得升騰出一絲渴求,偏就是冷茶才好將焚燒過後的余溫驅散。
清澤小心分辨著江尋鶴的神情,猶猶豫豫地問道:“東家瞧著心情頗為不錯?”
雖還是清冷的模樣,卻可略見雪山泛出一丁點春色。
他將藏在袖子中的物件兒緩緩捏緊,不若再拖一天給東家看吧,想來那幫子東西也沒什麽耽擱。
江尋鶴聞言微微一怔,喉間滾了滾,目光撇開,避過了清澤的問題。
他將茶盞重新擱倒桌子上,深色漆面兒的桌案已經磕掉了一小塊兒,他轉過身來目光從清澤的胸膛掠過,最後不輕不重地停留在被袖子掩住的手上。
“老家又寄信來了。”
語調淡淡,聽著好似在詢問,實則已經猜透了,不算驚詫,從太傅任命的聖旨一下來時,他便在等著這封信了。
他垂下眼,只是現下想來,那道聖旨都似乎在遮掩著諸多上不得台面的用意。
清澤面上顯出幾分為難,可目光同江尋鶴對上時,卻半點遮掩隱瞞的話都不敢編,只能從喉間擠出一個“嗯”。
修長的手掌在他面前攤開,指節分明,帶著些不容拒絕的意味。
清澤猶豫了半晌,最終只能有些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將那封江東老家寄來的信遞到江尋鶴手中。
卻又忍不住開口勸道:“東家不若明日再看 吧,這些人想來也知曉沒個什麽正經事。”
除卻想盡了法子將東家摁進泥潭裡,這些個人好似再沒半點意趣般。
江尋鶴指尖一合,將信件上的蠟印撕開,抽出雪白的信紙,層層展開後終於露出其間墨色的字跡。
他目光逐字逐句地掃過,半點不出所料,從來都不過是這般的字句,不過隨著事情略有變幻罷了,卻也二十幾年從未有過偏離。
可即便如此,卻仍如冷水灌頂,那冷茶未曾澆滅的殘火余燼這會兒倒是被澆了個透徹,半點火星都尋摸不見。
清澤見他面色有異,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問道:“家主可是又有何事?”
“無事。”江尋鶴搖了搖頭,將信件稍一合折,放在燭火上燃了,看著那火舌逐漸吞吃了信紙,徒留下灰黑色的灰燼後,他才好似心中稍稍透出一點氣息般。
算不得什麽麻煩,無非是勸誡他,太子太傅到底算不得個實官,還是要早尋退路,為家族有所助益方可。
這些個囫圇話,在信件送來前,江尋鶴便已經替他周全好了。
左右他此出世,便不過是一個盟約的殘破留存罷了,眼下這盟約再不夠支撐江家橫縱行商,便要他發揮出更多的作用,倘若不成,便是棄子一枚。
倘若他被棄之於外,卻非族人心冷,而是他不夠有助益之由。
這點東西,不算神諭,卻沾著火,烙進他骨血間深不可除。
他已經糟粕反芻二十余年了。
可是,眼下卻有個人獨特而堅定地擇取了他,即便是在最最神思昏沉之際,也仍能辨別出他。
江尋鶴蜷了蜷指尖,仿佛握住了什麽余溫般。
即便是必死之境,卻仍好似無上高台般,這其間甚至無需更多的手段,他自己的心境便已然聲聲催促著他,隻身去赴這一場生死之約。
火舌逐漸拔高,在他的指尖輕輕舔舐了一下,清澤慌亂地上前,將他手拉了下來仔細翻動察看。
“東家怎得這般不小心。”
清澤暗暗咬牙,定是那老東西又在信中說了什麽,否則東家怎會如此。
他動作間將江尋鶴的袖子扯落了些,露出精瘦的手腕同系在上面的紅瑪瑙墜子。
那墜子在燭火的映襯下透出些嬌豔的血色,江尋鶴唇角輕輕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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