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見狀忙從小侍女手上端了茶盞放到明帝手邊道:“陛下硬看了一個多時辰的折子了, 喝點茶歇歇神吧。”
明帝將折子重重地砸在一旁,怒道:“這些個混帳東西整天聞著味兒行事,對江尋鶴頗有微詞, 對那幾個一並考中的進士倒是大加讚揚。”
他們心中都清楚江尋鶴的作用, 現下便敢借著陸合元的話頭興風作浪,往後怕是連自己身下的位置都得叫他們挨個上來坐坐。
春和不敢妄議朝政, 只能低眉垂眼地默著聲侍立在一側。
好在明帝也並非當真指望著他能說出些什麽,不過借故發泄情緒罷了。他心中也清楚,這般行事也不是現下才興起, 說到底已是百年弊病, 便是想要祛除也並非一日之功。
他微歎了一口氣, 端起茶盞, 用茶蓋拂去上面浮起的茶葉將要喝,卻又忽然將茶盞重新方回桌案上。
春和眼皮一跳, 還以為是茶水出了問題,將要伸手,便聽見明帝問道:“江尋鶴出宮了嗎?”
春和松下一口氣的同時也大約猜出了明帝的意圖,他立刻合手道:“江太傅現下還在東宮為殿下和沈公子講學, 大約還有半個時辰才能結束。”
明帝一揮袖子起身道:“那朕就去看看這在群臣口中都萬般不是的太傅,究竟將這學講得如何。”
春和垂眼應下, 吩咐人去備龍攆, 心中缺默默為沈瑞道了句“慘”, 依著東宮那邊的消息,明帝眼下一去, 就能將沈瑞擺在外面的勤學假面給撕碎了。
但他卻並沒有興起要派人去傳信的南頭,在宮裡,有時候無謂的好心,便是催命的利器。
——
沈瑞倚在窗邊,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扇灑在他的臉側脖頸上,白皙的皮肉仿佛鍍上一層金光般。
亂花漸欲迷人眼。
蕭明錦正巴巴地聽著江尋鶴講學,與秦太傅不同,江尋鶴從不是坐於高堂之人,他遠比那些口中說心懷百姓的官員更懂得百姓疾苦。
而蕭明錦自從上次隨沈瑞外出看了“民生”後,才恍然發覺他從前所見種種,都如披了綢緞華服的腐屍爛肉般,遠瞧著是一派興盛,稍一離近些便是臭不可聞。
而他背了那麽多治國策,竟無一例能對應上。
是以,凡江尋鶴說講牽扯到了古今民生,他都要額外認真些,恨不得瞬息之間便可間整個和諧東西都學進腦子般。
沈瑞冷眼瞧著這一切,不阻止也不鼓勵。
蕭明錦越心知民生疾苦,才會越有可能幫扶商運,但這所有一切疊加起來,都絕不可成為他信任江尋鶴的催化劑。
江尋鶴最好是在朝堂上逐漸邊緣化,逐漸孱弱無依,才好收押在籠子裡褻玩。
沈瑞輕輕打了個哈欠,將越發亢奮的沈肆收攏回來,懶散地伸出一隻手,使得江尋鶴的話頓了頓看向他。
他拖長了語調問道:“太傅近日可帶了帕子?”
蕭明錦聞言立刻從衣袍裡往出扯,直到扯出一方明黃色的帕子,才邀功似的遞到沈瑞面前,眼睛還亮晶晶地盯著沈瑞。
沈瑞與他對視一眼,蕭明錦更好似來了勁似的,飽含期待道:“表哥,孤有帕子。”
沈瑞冷漠地伸出兩根手指,捏起那帕子的一個小角,將其拋了回去。
蕭明錦被丟回來的帕子砸了個手足無措,還沒來得及賣委屈,便瞧見太傅在神色平靜地圍觀完這一切後,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帕子。
而剛剛還嫌棄萬分的表哥,卻輕笑著接了過去,將其展開遮蓋在眼睛上,肆無忌憚地向後依靠著淺眠。
只剩下迷茫又不忿的蕭明錦同對面的江尋鶴默默對視了片刻,最終蕭明錦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雖然太傅神色從始至終都好似未有變動,但他敢肯定,若不是表哥將自己的帕子毫不留情地拋回來,他根本都不會掏出來的。
看似弱小妥協,實則根本是一種選擇上的逼迫。
表哥所言不虛,此人根本就是心性狡詐,善於偽裝。
蕭明錦轉頭看了一眼安心假寐的沈瑞,拳頭慢慢握緊,他絕對不允許,自己表哥被這種人哄騙了去。
他!堂堂汴朝儲君,要做表哥心中最最親近之人!
“殿下,臣繼續講了?”
江尋鶴手中的戒尺在蕭明錦書頁上某一處輕輕一點,指著將要講的片段提醒道。
蕭明錦手掌一松,忽然泄氣,他現在非但競爭不過,甚至還要受製於人,每天聽江尋鶴講學。
他撅著嘴不甘心應道:“太傅請講。”
沈瑞合著眼聽著這些響動,掩在帕子下的唇角輕輕勾起,下一刻笑容卻忽然頓住,今晨起來後便頭痛,現下更是變本加厲。
原主是否離魂體弱,死於作妖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倒是的的確確快要死於非命了。
突然肩膀被輕輕戳了一下,屋內的講學聲也停頓了下來,沈瑞忍著頭痛懶聲道:“殿下,稍微關愛一下病患吧。”
蕭明錦沒說話,沈瑞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單手掀開遮臉上的帕子,同一臉無奈的春和公公對上了目光。
再稍一側頭,正是叉著腰冷眼盯著他的明帝。
明帝同他對上目光冷哼一聲道:“朕送你來睡覺的?”
天地良心,沈瑞已經這般在東宮興風作浪許久了,這絕對是明帝頭一次逮著這個時辰來關心蕭明錦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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