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對上他的目光,很快又垂下頭避開了去全然不複方才那般硬氣,可即便是垂著頭他也能感受到沈瑞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又緩緩落到了他身下的小圓凳上。
陸昭將頭低得更低了些,他若是坐在下面,或許還可看在陸家的面子上和那些世家子弟們同桌。
但他現在坐在主桌,又同陸思衡沈瑞在一起,依著他的身份,便隻配坐在稍遠一些的小圓凳上,以示低微。
沈瑞沒注意到他的時候也就罷了,現下陸思衡一提起,沈瑞就差明面上“嘖嘖嘖”兩聲了。
陸思衡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管家立刻會意地叫人另端上來一套茶具,又走到陸昭面前輕聲道:“陸昭公子,請吧。”
這幾乎便是死令,他若違背了,現下不會發作,可之後等著他的便是死生不如的結局。
陸昭深吸了一口氣,只能頂著沈瑞的目光艱難地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桌子前走,可無論他再怎麽磨蹭,他與桌子之間也不過幾步路,總是有個盡頭的。
桌案邊沒有他的座位,三人皆是坐著的,他卻要站著為他們煮茶,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出了這院門,他便會成為世家子弟中的笑柄。
他求救般地看向陸思衡,試圖得到對方的一點可憐,看了陸思衡卻仿佛察覺不到般轉而對沈瑞說道:“聽聞之前陸昭同靖雲之間有些齟齬,借著今日便也算是給靖雲賠個不是了。”
沈瑞目光越發玩味,他在二人之間輾轉了片刻,隨即輕笑道:“這是自然。”
陸昭卻仿佛突然忍受不了一般,聲音刻薄地質問道:“便是如此,我今日是給沈公子請罪的,這茶,只怕江大人喝不得吧?”
沈瑞含著笑意的眼睛聞言淬了冰似的冷,他將手邊的帕子丟過去,砸在了陸昭手邊的茶具上,聲音很小卻將他嚇得一個激靈。
“擦擦手,爺嫌髒。”
第047章 第 47 章
陸昭看著砸在茶具上的帕子, 手指哆嗦著,半天伸不出去。
他垂著頭,卻仍遮掩不住繃緊的唇角, 胸膛劇烈地起起伏伏了好幾個來回,氣息最終隻落得個越發不平穩的境地。
陸昭腦子裡越發地昏沉,他感覺這院子中所有人的目光現下都落在他身上, 嘲諷、打量、鄙夷……一寸寸的目光將他掩蓋進無盡的牢籠中。
這帕子更似有千金的重量, 好像輕而易舉便可將他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壓個粉碎般。
他慣來看不得沈靖雲在中都內囂張作亂,胸無點墨、行事乖張, 不過是仗著有個好的出身,否則早被吞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憑什麽這般蠢物都能腳這些世家子弟們阿諛奉承,想盡了法子地討好, 而他自年幼起便沒有一日不努力, 他分明處處都要勝過沈靖雲, 卻永遠只能被他踩進泥裡。
他就是不甘心, 他同沈靖雲鬥了這麽多年,本以為終於能透出一口氣, 可甚至不用沈靖雲吱聲,自己便好似被獻祭似的遞送到他面前來。
陸昭猛地吸進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好似勻給了他些力量般, 他將目光轉向一旁的陸思衡,試圖找尋一點希望。
在這麽些個族中兄弟中, 兄長一慣是最疼愛他的, 沈靖雲這般貶低他, 分明便是瞧不起陸氏,兄長一定會幫他的。
可陸思衡只是略側過一點頭看了眼被帕子壓在下面的茶具, 眉眼間微動,露出點無奈的笑意來,隨即吩咐管家道:“去換套新的來。”
舊的這一套,已經被陸昭碰過了。
陸昭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所瞧見的一切般,他眼眶泛著紅,擺出一副不屈的委屈樣兒來。
沈瑞捏起一小塊糕點,咬掉上面一片花瓣,饒有興致地圍觀著這場鬧劇,好像全然與他無關般,
他做的那幾次夢境都是自己死,瞧不太見自己的慘狀,現下看見旁人恨得目眥欲裂的樣子,別提多新鮮。
沈瑞眼含深意地轉頭看了眼江尋鶴,難怪這漂亮鬼這般專心熱衷於變著花樣殺自己,大約是比現下精彩許多,至少自己要比陸昭這副鬼樣子中看許多。
江尋鶴還在小心地吃手中沈瑞方才遞給他的半塊點心,神情認真地好似在吃什麽長生不老的十全大補丹。
沈瑞的目光從飽含深意到略顯疑惑,最後停留在一眾無言的狀態,緩緩收攏了回去。
他下意識收緊的手指將糕點捏出好大一個坑,他不動聲色地松了松力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位原書中一己之力勘破汴朝百年迷霧的明珠似的人物,現下瞧起來比他這個反派還要變態些。
沈瑞一點點把已經被他捏得毫無美感的糕點吞吃了,一時吃得急了,小聲地咳起來,余光瞧見江尋鶴從他身側遞水過來,果斷將還冒著熱氣的茶水一口喝進去。
熱茶從唇舌、喉嚨一路燙進肺腑間,沈瑞燙出了點生理性的眼淚,囤積在泛著點紅的眼眶內,顯出些莫名的無辜。
江尋鶴捏在杯盞兩側的手指很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隨後好似半點波瀾都不曾起過般歸於平靜。
管家已經端來了新的茶具,新被燙洗過的茶盞已經被擦拭乾淨,在陽光的映襯下泛出些白玉特有的潤澤光感。
管家將其放在了陸昭面前,玉製的托盤輕輕落在桌案上,遮掩住了管家輕聲提點的一句,陸昭慌忙抬眼對上管家的目光,試圖尋找一點生境,卻隻瞧見了一片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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