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尋鶴避開了他的視線,端起旁邊桌案上的杯子遞給他。
沈瑞手腕還被他握在手裡,這會兒挑著眉示意他松開,可腕子上的手好似一身反骨般,非但半點不曾松懈,甚至還更緊了些。
兩人之間橫著的那個杯子被往前送了送,直到抵在沈瑞的唇邊,動作間帶著點不容拒絕的意味。
沈瑞唇角翹了翹,垂下頭湊過去小心喝著杯子中的水,卻又覺著這場景似乎有點熟悉。
江尋鶴看著他又“恰好”地顯出點乖順,可真在他醉酒後合該安分的時候也不見他這般。
江尋鶴很輕地扯了下唇角,裝模作樣。
直到沈瑞輕輕將頭側過去一點,杯子才被那隻手收回去,他抬頭看向坐在一旁的江尋鶴,明顯是自他暈倒後便一直守在一旁的。
沈瑞的目光從他繃緊的唇角上掠過:“太傅瞧著似乎有話對我說?”
江尋鶴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隻盯著被自己握在手中丈量的腕子道:“太醫方才說你今日暈倒是因著憂思過度,夜裡難眠又加上體虛所致。”
沈瑞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自他穿書過來,大約將這輩子的“體虛”二字都聽了個遍。
今日大約還好些,前些日子明帝急著把他逮進宮中責罰的時候,恨不得將整個太醫院都派進沈府給他診脈,最後隻落得個一堆老頭圍著他一句塞一句聲調高地強調他“體虛”的結局。
沈瑞眨了眨眼,真男人從不說自己不行。
他試圖開口解釋道:“紈絝子弟,聲色犬馬,莫說這般,中都城內的世家子弟們皆是如此……”
沈瑞還想繼續胡謅,但對上江尋鶴的目光,忽然有些心虛理虧,他輕咳了一聲默默將話聲止歇了。
卻又不安心似的,一下一下往江尋鶴身上瞟,試圖參破他的心思,江尋鶴垂眼,他便也將歪了歪頭,卻總是被避開。
“陛下說,你幼時便有體虛離魂之症。”
沈瑞不耐煩地點了點頭,別說了,他都快要不認識“虛”這個字了,再病兩次,只怕滿汴朝就要傳他不行了。
“是以求了個紅瑪瑙墜子用以固魂,現下那墜子卻不見了。”
沈瑞神色一動:“陛下翻我袖子了?”
還不等江尋鶴回他,他便好似確認了般,手指輕輕回扣,勾住了江尋鶴掌側的一小點皮肉,討好似的蹭了蹭道:“陛下可翻你袖子了嗎?”
床榻邊攏共就那麽大的地方,那點隱秘的動作此刻也顯得額外的使人心頭顫動。
江尋鶴抿緊了唇道:“沒有。”
沈瑞輕笑了一聲,散開手指輕輕道:“那便好。”
平寂的湖面上掠過一隻蜻蜓,驚起一陣陣久久難平的漣漪。
可當事者早已經輕巧地抽身而去,好似半點水漬也不沾身般。
江尋鶴喉嚨有些難耐地滾了滾,眼底翻湧著難名的情緒,手指緩緩收攏緊,在沈瑞的腕子上留下一道道紅痕。他甚至想要江這人的翅膀盡數折斷,好叫他再不能這般輕易地抽身。
沈瑞似有所覺,他向外試探著抽出手腕,本以為會被再次握緊,可江尋鶴卻在察覺到他想要抽出的瞬間,松懈了所有的力道。
沈瑞微微一怔,他抬眼看向江尋鶴,卻只能看見他下垂的鴉青色睫毛,眼皮輕輕顫動著,明顯裡麵包裹著的情緒快要遮掩不住了。
沈瑞輕輕翹了翹唇角,獨自欣賞著這點難得顯露出來的馴服。
他將江尋鶴的手掌扯住,緩緩扣在自己的手腕上,依照著方才被捏出來的紅痕,一一合扣上,就仿佛從來沒有向外掙脫和松手這件事般。
江尋鶴看向沈瑞,後者掛著慣常的笑意,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見江尋鶴抬眼便毫不躲避地對上去,讓他沒有半點逃脫的余地。
“太傅想說的,只怕不只這件事。”
江尋鶴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心中的思緒幾乎要押解不住,可語調卻仍是清冷淡漠,半點聽不出情緒:“這墜子既然是固魂之用,便不應當放在我這。”
他這般說著,卻半點要將墜子摘下來的意思都沒有,目光直視著沈瑞,試圖從中分辨出絲毫的細小情緒。
沈瑞懶散地打了個哈欠道:“爺送出去的東西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既然已經系在你的腕子上,便好好戴著便是。”
“但此物與旁的不同,且你近些日子體虛……”
“……”
沈瑞快要不認識“體虛”這二字了,他打斷道:“太傅既然擔心我害了離魂之症,便日日不離我左右便是了,這墜子自然也有個作用的去處。”
沈瑞說這話時,半點不遮掩眼中的欲.念,赤.裸而滾燙地直視著江尋鶴,好像明晃晃地告訴他前面是何等退路難尋的深淵,卻偏要他自己一步緊跟著一步前行般。
“這墜子自然是要所佩之人才有效用”
江尋鶴的目光及盯著沈瑞,好似生怕他有一點退縮之意般,一步一步看似退讓,卻又在層層緊逼。
他當然知曉這墜子的用處,也知曉沈瑞自從沒了墜子幾番生病,可是只要他始終留在沈瑞身邊就好了啊,只要沈瑞身邊的那個人始終無止歇地是他就好了。
沈瑞自然有他的長命百歲,久久周全。
可一旦那個人不再是他……
江尋鶴緩緩垂下了眼睛,遮住了裡面大片翻湧的惡念,倘若如此,沈瑞陪著他一並淪亡又當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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