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汁水沿著白瓷碗壁重新滑回去,融成一處。
中都偏北,這會兒的梅子大都是從江東運來的,路上又不知耗費了多少冰才能一路鎮著,不至腐敗。
這點梅子,比金銀還俏。
可中都世家日日吃穿用度又豈止是一碗梅子?吃食綢緞、金玉首飾,這其間又隔了多少關卡,糟踐了多少財帛。
沈瑞上下滾了滾喉嚨,眼底生出些躁動的興致。
他想搞死那個漂亮鬼,給自己尋一處生境,財權缺一不可,而今權勢他尚且捏著,可錢財卻遠遠不夠。
沈家再怎麽興盛,也不過是個依傍著供養的,那點家底遠不夠他翻次天。
偏士農工商,商人最不入流,否則江尋鶴也不至於招原主那般不待見,更不必說中都這些世家,怕是刀架脖子,還要顧及著那點不值錢的儀態。
中都數的出來的幾個世家,除卻由老夫人當家的楚家在走商,剩下的都還維持著那點破銅爛鐵的臉面。
沈肆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心裡盤算著經商能帶來的利益,他突然轉頭看向春璫問道:“近日可有南邊來的貨船?”
“明日便有從烏州來的,公子不是還訂了一批浮光錦,彼時也會送來府上。”
“明日?”
沈瑞勾了勾唇,桌邊的燭火映進他眼中投出點星子似的光點。
“爺親自去。”
第004章 第 4 章
中都城外繞著一條春祈河,南北往來水運皆走此處,每逢貨船一到,岸邊便能自發地擺出一片集市來。
稍大些的世家尚且有人將好貨送到府上擇選,門第小些的再怎麽把著那點矜持,也總得自己個兒到岸邊來人擠人地買貨。
偏一個個又好面子,披衣服遮臉的,好點的不過是有些拘謹局促,儀態稍差一點便顯得鬼鬼祟祟。
偶爾有相識的人碰上,也都彼此周轉著裝作不認識,繞著圈子地遮掩,實則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一圈逛下來,連旁人是哪個、買了些什麽都一清二楚的。
可這般荒唐的行事竟成了某種不可說的約定俗成——今日遮面在岸邊采買,明日便可披著羅綺對行商者大行鄙夷。
沈瑞掀開簾子的一角,目光穿過岸邊已經早早用木箱橫縱剝離開的路徑,落在了那片揣著手互不搭理的人群中。
春珂在馬車外小聲勸道:“公子何必親自來這等糟汙之處,此處魚龍混雜,只怕要惹眼些了。”
沈瑞松開手指,任憑簾子的邊角垂下來遮擋住外面探究的目光,語調沒什麽起伏道:“在這中都城裡,管不好唇舌,便留不住命。”
春珂心頭一驚,分辨不出沈瑞這話說得究竟是那些岸上的買家,還是她,便只能小心地抿緊了唇,生怕給自己惹來禍端。
春璫目光發沉,帶著些警示意味地瞥了她一眼,但終究還是顧忌著旁人,沒多說什麽,只是將目光投向天水相接的地界。
時辰尚早,水域上還沉著一層薄霧,貨船只能隱約地透出一點影子來,但岸邊的人明顯躁動起來。
“公子,船到了。”
厚重的簾子被掀開,沈瑞從車內探出身子來,馬車邊立刻有人俯下身子充作腳凳,沈瑞垂眼瞧了片刻,神色難明地抬腳踢了踢。
“一邊兒去。”
“腳凳”還正沉著氣靜等著背上的重量,聞言心裡直犯迷糊,身子沒動彈,卻轉過頭揚起臉看向沈瑞。
偏逆著光,他半點瞧不清沈瑞的神情,只能皺著一張臉試圖仔細分辨出一二。
沈瑞蹙了蹙眉,看著那張皺成一團的臉嫌棄道:“醜死了。”
春璫立刻機靈地從馬車後搬來木製腳凳,小聲催促著那人起身,隨後將腳凳放在沈瑞落腳的地方。
沈瑞一腳踏上去,腳凳因經久不用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眾人心中都猛地繃緊一根弦,直到那隻繡工精良的靴子著了地,才算是勉強松懈下來。
周遭的人雖還守在慣常去的攤位前,卻都明裡暗裡留意著沈瑞的動向。
見他現了身,人群更是有了一瞬的翻騰,只不過礙於彼此都還遮掩著,便很快又偃旗息鼓。
但偷偷打量的視線卻仿佛收攏不住般,恨不得將沈瑞衣料上橫縱的織線都瞧明白了。
時值夏末,卻仍是暑氣難消,水岸邊卻難以避免地升騰起一股子濕腥氣,偶有搬貨的勞工穿插著經過,更是帶起一股子濃鬱的汗腥味。
春珂即便用帕子遮掩住口鼻卻仍難以忍耐地皺起眉頭,小心躲避著身邊的人,生怕她的裙子上沾上什麽髒汙似的。
沈瑞卻恍然不覺般穿過橫縱的路徑,盯著眾人裹挾著惡意揣測的目光登上了近岸邊的木台。
天水交融,再添上點薄霧的加持,同周邊的群山一並混出些青色的痕跡,顯得尤為漂亮。
可這點漂亮卻都在岸邊人將目光松散地投來時撞了個稀碎,沈瑞微微一怔,唇角卻不自覺地勾起。
他覺著齒尖有些莫名的泛癢,喉間也好似咬破了誰的頸子般湧起些血腥氣,讓肺腑間都好似叫囂般渴求起來。
還真是意外,這漂亮鬼竟也在。
春珂剛側過身子小心地躲開衣料間的剮蹭,就見沈瑞停頓下腳步,她有些迷茫地順著沈瑞的視線看過去,在看到江尋鶴時小聲地“呀”了一下。
發覺自己的失態後掩飾般地對春璫小聲解釋道:“那位是新科探花。”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