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其間上三道下九流,凡是能夠得上“名目”二字的,他便鮮少有不認識的。哪怕他一時逮不住那個沈瑞所謂的仇敵,也可圈出個大框來,後續總有盤算的余地。
可真真等到他一眼看過去的時候,幾乎是瞬息間便確定了那人。
凡是興盛世家大都出紈絝,沈瑞更是個中翹楚,陸思衡認識他二十余年,還從沒在他這見過隔夜的仇。被哪個不長眼的招惹了,就要當著面將人的臉踩進汙泥裡碾磨。
堪稱“仇敵”的,獨這麽一個。
也是獨這麽一個比沈靖雲那滿屋子金玉珠寶還打眼的。
——
“東家,屬下瞧著沈公子與那陸思衡相談甚歡的樣子,不像是被誆騙了,倒好似……”
清澤憋了憋,搜腸刮肚地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篤定般道:“倒好似是合謀!”
江尋鶴手掌搭在雕花欄杆上,垂著眼看下去,沈瑞大約尚且能透過指縫瞧見他的身影,可他卻一眼望不進那略敞開的縫隙。
只能看到沈瑞腕子上明豔的紅瑪瑙和那裹著點酒漬的雙唇,明晃晃地招人。
“瞧錯了,重瞧。”
清澤困惑地“啊”了一聲,他看了看江尋鶴的神色,隨後有些局促地撓了撓頭。
“哦。”
管他呢,反正東家說什麽都是對的。
清澤剛將頭轉過去打算聽話地重新瞧瞧局勢的時候,便看見陸思衡不知道為什麽正轉頭看向這邊,他頓時瞪大了眼睛,有些結巴道:“東家,他……他看過來了。”
他雖然才來中都沒幾日,連人都不認識幾個,可這並不妨礙他在江東時聽了多少中都的消息。
尤其是那些個上不得台面的,比如沈靖雲又揍了誰家的公子、沈靖雲又拆了誰家的鋪子等等。
但沈瑞再怎麽是個混世魔王,也好過陸思衡這種在傳言中面上君子如玉,實則手段狠辣的角色。雖然東家英明神武,但自己常年奔走在外,若是被他盯上了,剝皮抽骨可怎麽辦!
思及此處,他立刻有些害怕地看向自家東家,試圖尋摸點庇護,可大約是徒勞的。
江尋鶴目光不曾移開過,因而在陸思衡眼裡看著的那些沈瑞仿佛單相思、挑逗般的目光,實則都是二人莫名的對視。
他搭在欄杆上的手指收緊,指節猶豫用力泛出點白色的痕跡。
不只是陸思衡看過來了,還有坐在他對面,與他一桌之隔的沈瑞,他似乎半點不忌諱陸思衡的這點探尋,甚至還愉悅地歪了歪頭。
系著紅瑪瑙如意扣的小臂在桌面上撐著,手掌敞開,沒規矩地晃了晃,生怕江尋鶴瞧不見般。
“我當是誰,原來是新進的探花郎,只是不知靖雲與他又牽扯了哪般仇怨?聽聞陛下對他很是青眼有加,若非大事,不如由我在中間做個說和?”
沈瑞嗤笑了一聲,眼睛雖仍是愉悅地彎著,口中吐出的字句卻沒半點憐惜。
“不成,我與他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但他現在有點猶豫,倘若這漂亮鬼甘願做個廢人,那他委實很樂意將他拘在身側,日日金嬌玉養地留著瞧。
可若是他非要沿著原書的路徑晃蕩下去,倒也極好。
沈瑞臉上笑意更甚,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流下的酒珠沿著他的唇角、喉嚨漫進衣領間,暈出一小塊深沉的顏色。
畢竟這麽個白玉瓷件兒裹著鮮血赴死,也著實更漂亮、更有趣。
他忽而倒有些期待進宮聽學的日子了。
第016章 第 16 章
滿樓俱是裹著金銀似的縱.欲,推杯換盞間的細小舉動都好似吊著錢串子般叮當作響。
沈瑞倚靠在窗邊,眉目松散。
他今日尋了個赤玉獸首發冠與衣袍作陪襯,因而從腦後垂下的不是什麽千金難尋的絲綢帶,而是兩赤玉墜子,紅豆大小,色如胭脂。
沈瑞又慣是個沒坐相的,他半曲著腿做個支撐,身子就跟沒骨頭般往後倒,幸而有椅背勉強撐著,可他行動間,卻叫那赤玉珠子沿著耳廓垂到身前來,襯得唇色也愈發的潤澤。
陸思衡收回目光,垂眼瞧著那杯淡青色的酒漿。
倚湖居最是聞名中都的便當屬這杯中的青玉酒,講求的便是清冽難近,可大約青玉是遠不如赤玉更醉人的。
他掩在桌下的手指輕輕碾磨著衣角,將那繡線的橫縱紋理都摩挲了個盡透。
頭一遭,他沒什麽分寸地允諾道:“聽聞新進的探花出身商賈,倒也算得上近日中都城內的一則趣聞。靖雲若是想,大約也總有千百般的手段法子,這其中若需陸家助益,自是沒有不從的。”
沈瑞唇邊的笑意淡了淡,他略挑著眉去分辨陸思衡的神情,原書中對他的形容算不上多,也遠沒有能作死的原主叫人更印象深刻。
即便沈瑞可著勁兒地從腦海裡搜羅,也只能想到;恪守規矩、君子端方、行事有度一類,除了過分地合稱時代,好似半點旁的也牽扯不出來。
沈瑞沒看完原書,可他卻篤定,中都城內的世家皆倒了個遍,陸家也還能再守個三朝兩代的。
多數世家子弟依仗著家世橫行,獨他陸思衡一個,是用血肉往上添補的。就好似現下,他坐在這中都城中最銷金的地界兒,守著最舉止不端的沈瑞,但他身後仍聳立著陸家的門庭。
旁人家的宅子是靠著磚石木料撐著的,獨他一家是靠著他自己個兒的脊骨撐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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