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原也不是真想現下便叫屋子中點上通明的燭火,只不過是因著黑暗中五感不自覺放大才平白生出點不自在罷了。
江尋鶴在他身前重新蹲下, 手掌已經伸到他膝蓋之上了,但卻又很快地收了回去,大約是因著手上的水汽。
只是稍一停頓,沈瑞的腳踝便被握住了,隨後腳上便被剛洗過熱水的帕子包裹住。
一整塊熱將他燙得下意識往後一縮,就連身側的床幔都被驚動了幾分,蕩除一點輕微的褶皺。
他方才沒穿鞋子,一路過來,即便有毯子裹著也仍是難免灌上一點寒風,只是到底天還不算太冷,即便有些不適卻仍能周全過去。
只是想不到竟有人比他注意地還要緊切些。
厚實溫熱的帕子將雙腳都緊緊地攏在其中,一雙手掌隔著料子輕輕磨蹭著,帶來更多、更切實的溫度。
直到寒氣完全褪乾淨,那拇指才按了按他的腳踝,輕聲道:“睡吧。”
沈瑞躺進床榻裡側,月色透過層層軟煙羅透進來已經不太晃眼了,反倒是散出一點輕盈的光澤,周遭皆是那股子令人安心的清苦味。
他緩緩合上眼,漸漸沉睡。
——
“你們府中的人這般懶怠,可是統共教出來的規矩不成?”
蕭明錦叉著腰站在庭院中大吵大嚷,眉目間盡是一層難消的薄怒,他身上還穿著丹朱色的衣袍,倒顯出幾分盛氣凌人的意思來。
春璫早起便先被管湘君叫去了商行取帳冊,等她回來得到消息的時候,蕭明錦已經叉著腰在發脾氣了。
她在院子外聽見了這一通聲響,微微歎了一口氣,這位小祖宗比自家公子還要難伺候些,脾氣上來了旁人是決計哄不住的。
她一把拉住了想要進出的春珂道:“先派人去府門前守著,若是江太傅回來了便即刻請來,你再親自去太傅院子中看看能不能將公子喊醒。”
春珂面露難色道:“江太傅那裡自然是沒什麽,只是公子那若是吵醒了,只怕要頗不痛快。”
春璫斜了她一眼道:“若是叫裡面那小祖宗鬧起來,只怕你我才是當真吃不了兜著走。”
春珂也是同蕭明錦打過交道的,心中自然知曉這其中的利害,因聞言稍一猶豫之後也就硬著頭皮應下了。
畢竟小太子在沈府動了怒,即便自家公子有法子將其哄好,可一旦傳出去便是要霍亂到整個沈府,自然是要緊著這位伺候的。
春璫見著春珂的身影逐漸從園子的轉角繞出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隨後輕聲快步走了進去。
蕭明錦原就是朝著院門的,見著春璫進來,口中的話倒是稍稍停頓了一下,挑著眼看過去。
春璫福了福身子請安道:“奴婢給太子殿下請安,殿下萬福金安。”
蕭明錦的怒氣好似退散了些,他從小板凳上跳下來,走近看了片刻後道:“起來吧。”
“謝殿下。”春璫起身微微一笑道:“奴婢方才為公子出府辦事,府中的奴才也是荒謬,殿下來了竟也不知道謹慎些,若有怠慢還請殿下恕罪。”
蕭明錦不接她的話,反倒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院子裡其余的奴仆背後驚起一身冷汗的時候,他才悠悠道:“我認識你,你是表哥身邊一直跟著的那個,叫什麽來著?”
“殿下好眼力,正是奴婢,奴婢賤名春璫。”
蕭明錦點了點頭,轉身在沈瑞平日裡坐著的那把藤椅上坐下,身邊立刻有丫鬟遞上茶盞,他接過輕啜了一口道:“你跟在表哥身邊幾年了?”
春璫垂首應道:“回殿下的話,已經八年了。”
她面色上半分不顯,實則眼中已經漸漸生出些凝重,太子問得這些著實太不尋常了些,叫她不敢不撥出全部的心神來應對。
“竟然已經這般久了,想來表哥能留你許久大約也是有些忠心在的,怎得現下這般沒用。”
蕭明錦看著她略有些迷茫的樣子,嗤笑了一聲道:“怎麽?連自己做錯了什麽都不清楚?”
春璫立刻跪下請罪道:“奴婢愚笨,還請殿下明示。”
蕭明錦將茶盞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冷笑道:“既然是個忠心護主的,怎得叫楚家那狗雜碎生出那不堪入耳的心思來?合該方一見面便將人亂棍打死,丟到城外喂那些個野狗,也不算是白活一遭!”
頓了頓,尤覺著不順暢似的,又填補了一句道:“這種貨色活在世上也只會將米吃貴罷了!”
跪在地上的春璫隻覺著一陣莫名的冤屈籠罩在身上,她抿了抿唇,心中萬般無奈,她應當如何叫太子殿下明白該被保護的根本不是自家公子,而是現下躺在床榻上名聲盡毀的楚泓。
非但沒有在行船上佔到便宜,反倒被迫有了龍陽之好,甚至還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
但這些話她卻也隻敢在心中想一想,根本沒法子叫蕭明錦知曉。
自認拿著月薪,每日給月薪板式的春璫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認錯道:“是奴婢的錯,原想著皆是世家之內的,卻不想那楚三爺竟是個包藏禍心的,此事全是因著奴婢不謹慎,還請殿下責罰。”
蕭明錦這脾氣實質上發得好沒有道理,總不能叫春璫一個做丫鬟的直接越過沈瑞,將那老雜碎給杖殺了,此刻不過是心中種種怒氣疏不通,逮著個由頭髮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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