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頂著眾人帶刺似的目光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剛一走近,就看見白琢湊過來比了個手勢小聲道:“厲害啊沈兄,不愧是中都內地紈絝頭子。”
誇完了,還不忘琢磨琢磨自己:“我若是也鬧出這樣一場,只怕祖父今夜便能送我去見閻羅。”
“是麽?那你挺可憐的。”
沈瑞明知著他這般裝模作樣定然是得了族中的什麽指使,懶得同他鬧那些個虛與委蛇的把戲,隨口敷衍了兩句後便看向了身側的陸思衡:“我今日這出散財童子如何?”
陸思衡在聽見那四個字的時候,心中便隱隱有了些猜測,只是沒料到沈瑞做得遠比他猜測得還要更決絕些,幾乎沒留出什麽余地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避開周遭的耳目輕聲問道:“鬧出這樣大的陣仗,值得嗎?”
沈瑞已經將頭轉了過去,目光在上位的明帝與景王之間打了個轉,最後又輕飄飄地落在了下列的江尋鶴身上,聞言淡淡道:“陸兄應當清楚,這世上好些事情是由不得人來判定究竟值不值得的。”
他們都不過是被權勢裹挾著向前走的棋子罷了,就算前面明眼瞧著就知道是深淵萬丈,也照樣是停不下來的。
陸思衡輕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沒再說些什麽。
好在沈瑞之後的人都掂量著沒鬧出什麽別地花樣,就連原本想要出風頭的,都歇了下來。
一場宮宴,沈瑞瞧著也就中規中矩,沒什麽太大的意思,全不顧他自己便鬧出好大的風波。
景王直到退場之前,還不怎麽真心地誇讚了他頗有才學,可見是真氣著了。
沈瑞表演完自己的戲份後心中便沒了什麽忌憚,一堆扶不上牆的紈絝分子來同他敬酒,倒也喝了許多。
宮宴結束的時候,眼底好似盛著水光一般,耳尖也被催上了層薄紅。他晃了晃,扒拉開身邊黏著的白琢對陸思衡揮了揮手道:“陸兄,回見。”
說罷,也不管陸思衡有沒有回他的話,便在宮人地引領下出了園子。
原本派去接江尋鶴的馬車早就已經回去了,只剩下掛著“沈”字燈籠的還停在宮門處。
沈瑞吹了會冷風已經清醒了些,春璫跟在他身側扶了一下,他抬手掀開簾子,瞧見裡面的人影時怔愣了一下,隨後輕笑起來:“太傅大人好生聽話。”
養熟的金絲雀知道自己往家裡飛了,聽話得不行,沈瑞略歪過頭想了想,這般乖順的值得獎賞個漂亮籠子。
“醒酒湯在來之前便已經煮好了,始終在爐子上煨著,如意先喝一點吧。”
江尋鶴取了一隻小瓷碗,盛了多半碗的醒酒湯放在了桌案上,這會兒正往外散著熱氣。
沈瑞走過去坐下,盯著那熱氣瞧了片刻後忽然開口問道:“江尋鶴,你喝酒了嗎?”
江尋鶴垂眼看著他泛紅的耳尖脖頸,喉間無意識地咽了咽,輕聲道:“小如意很好看。”
“嗯哼”
沈瑞有些得意地應了聲後才反應過來兩人分明是在答非所問,他頓了頓,終於沒經住似的扶著膝樂了起來。
“也成,勉勉強強也算是個答案。”
隨後便用帕子墊著,小口捧著那碗醒酒湯喝,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在冷秋之中很能帶來些慰藉。
太傅府要比沈府離皇宮近很多,可馬車晃悠了好半天都沒有停下來,但車內兩人卻沒有一個人疑惑。
寂靜的街道上,馬車外懸著的銅鈴聲音格外清脆些,沈瑞抬手掀開簾子,看著外面越來越熟悉的景象忽然看向身邊的江尋鶴開口問道:“倘若用醉酒當做借口,將你帶回沈家,太傅覺著陛下會信嗎?”
江尋鶴抬眼看過去,車廂中昏暗,隔著些距離看過去,只能看見略有些模糊的輪廓和沈瑞那雙很亮的眼睛。
朝官與世家間的席位隔著好遠,中間又是換了一茬又一茬的舞女,江尋鶴看不見沈瑞究竟喝了多少酒,要分辨不清這樣多的酒比著沈瑞說出要殺他的那夜是多是少。
片刻後,他稍稍移開了眼:“會。”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馬車穩穩地停在了沈府門前,沈瑞單手掀開簾子透進了些光亮,他彎著眼睛笑道:“我猜也會。”
在江尋鶴曾經住過的院子和沈瑞院子的岔路口,江尋鶴稍稍頓住了腳步,沈瑞走在他前面卻好像什麽都瞧見了一般,語調懶散道:“你那屋子裡的東西今早都已經被收拾換洗了,若是現下回去大約只剩下個床板了。”
明明是夜裡才將人帶回來的,卻一早就命人將東西收拾了,可見是早早預謀好的。
他半點不掩飾,江尋鶴也隻當做沒聽出來,跟在他身後,兩人的腳步聲幾乎要融合成一道聲音。
沈瑞的屋子裡已經許久沒有熏香了,兩人一進屋子就立刻侵染進一股子酒氣,不算濃重,但浮在空中沒由來地醉人。
床幔層層垂下,將床榻框定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身上的人水汽還沒有乾透,混著氣息中的酒味顯得潮濕而又粘膩。
鼻腔中滿是熟悉的草藥味,被溫熱的身子烘烤得越發旺盛,比著先前用過的帕子濃重了不知道多少倍,莫名的,沈瑞心中生出了絲難解的綺念。
床榻中太過於昏暗,叫他沒由來地想到,某個昏暗的夜裡,交疊的輕吻。已經隔著不知道多久了,卻好似不過方才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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