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一早便停靠在附近被卸了船帆的桅船:“一會兒真要上去了,我可不敢保證這上頭裝著的滑輪組能有多少安全保障,這要有個萬一……”
興許是見司微叼著根麻糖杆一晃一晃的模樣有趣,雪酥也不跟他客氣,從司微隨身帶著的、裝了灶塘的荷包裡也跟著抽了幾根出來,又分給身邊兒的明葭和初秧,聞言一口白牙把灶塘嚼的嘎吱嘎吱響:
“我又不用上去,我怕個什麽?倒是初秧,自個兒沒事兒找事兒,跟著湊這個熱鬧。”
有著幾分胡人血統,顯得眉眼輪廓有些深邃的初秧咬著灶塘眨了眨眼,挺翹的鼻子配著眼下司微特意讓人用雲母粉點綴著的高光,再加上比之尋常人更顯大的眼睛,這會兒在燈火映照下更像是背後該有著幾對透明翅膀的精靈,神情顯得有些無辜:
“誰不想試試在天上飛呢?”
倒是明葭,拒絕了雪酥遞過去的灶塘,抱著湯婆子有些擔憂:“我倒是不怕落在水裡,我就是怕,待會兒上去了,跳出來的動作不好看。”
雪酥翻了個白眼,透著些許無奈:“你那都不是舞了,更像是跟雜耍學出來的百戲,再說,照你那一天能練上個幾百回的架勢,要還是不行,你對得起身上那一片一片的青紫麽?”
原該一直擔心出現舞台事故的司微:……得,同樣都是擔心,他跟這幾位擔心的根本不在一個點兒上。
司微歎了口氣:“行了行了,是成是敗,在此一舉……這大冷的天,你們幾個就甭跟著我在外頭受凍了。趕緊回屋裡暖著去,尤其是明葭,好生把你的腿給捂一捂,別一會兒上去了,緊張再加上天冷,腿在半空中抽抽了就完了。”
雪酥已經嘎吱完了一根灶塘,這會兒正在把明葭不要的那根灶塘接著往嘴裡塞,聞言哼笑一聲:“你問問明葭,剛才在船艙裡,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緊張得手腳直抽抽。”
明葭露了個有些無奈的笑,和她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字時,那種雍容在握胸有成竹渾然不懼的姿態完全不同,像是在清冷的色調揉進去了些許悵惘:“畢竟,這不是我擅長的東西啊……”
初秧一口把最後的灶塘塞進嘴裡,含糊不清的探手在明葭頭上摸了把:“沒事,你提起筆的時候,就不怕了。”
正說著,清平湖上忽聞一聲編鍾玉磬的聲響,悠遠而又綿長。
幾人回頭望去,便只見有一艘畫舫上的燈次第點亮,先是甲板,而後是二樓露台,緊接著是自屋裡掛出來的燈籠。
畫舫漸漸朝著湖中心而去,伴著畫舫一樓絲竹鼓樂聲一道出現的,是畫舫二層充做舞台上的人影。
雪酥上前一步,手握上遊船邊緣的扶手護欄,向來繾綣的聲音更透著幾分喑啞:“開始了。”
遊船會的開場,並不是春江樓的人率先上台。
初秧跟著抱著湯婆子一道靠在了扶欄上,眼睛朝著湖上亮起來的那處畫舫看去:“是摘星樓的人……”
初秧的眼底映著水波,映著那艘畫舫,映著那畫舫樓上,伴著鼓樂翩然起舞的美人身影。
初秧輕聲道:“本來,媽媽說想讓我在樓裡多留幾年,好好養養名聲,再來這遊船會上嶄露頭角……但去年的遊船會,便是教摘星樓給壓了一頭,奪了這遊船會的風頭。”
見明葭和司微一臉不解,雪酥便歎了一聲,跟他們二人解釋:“遊船會,素來有遊船會的規矩,每年的遊船會上,都會邀了縣令並著些大人物參加,一場遊船會辦下來,誰能奪得這遊船會上的魁首,那就真真是在咱們鳩縣揚了名兒的。”
“不僅是咱們鳩縣本地的,便是那些個過往的商賈紈絝們,也會把遊船會當做談資,替姑娘們揚名,這說的多了……人的名,樹的影,這遊船會上的魁首要是出在咱們春江樓,往後那些個人牙子們,也樂意把人往春江樓裡送。”
雪酥說著說著,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有些淡:“要是年歲大了,沒得人願意給樓裡那些個過了花期的姑娘們贖身,教那些個旁的地方的鴇媽媽們給買去了,多少也能給個好臉子……實在不行,還能再轉做個教習師傅,幫著教養那些個初初進到這地方的小丫頭們。”
“畢竟,能教樓裡的姑娘們都學些本事,春娘每年往外請教習撒的銀子,也不是個小數。”
初秧點了點頭,臉上沒什麽情緒,顯然這些事兒她也是一早就知曉的:“有人的地方,就總是要爭的……樓裡的姑娘們爭的是銀子,是地位,咱們春江樓,在鳩縣,在州府周邊兒這塊地方,爭得是名聲,也是地位,更是樓裡姑娘們,以後的出路。”
初秧神色平靜,眼底倒映著湖中心翩然起舞的身影,看畫舫二樓的人手裡的彩帶,伴著那姑娘的身影,舞出一場天女散花:
“這世道,甭管是在哪兒,想活著,想活的好一些,總是得爭出來的。你瞧,去年一場遊船會,教摘星樓的人壓了一頭,今年這開場,跟最後的壓軸,就都跟咱們春江樓無關了。”
明葭也沉默下來,與她們一道,怔怔看著那燈火通明的畫舫,和那畫舫上幾乎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司微踮起腳,驀然在雪酥肩上拍了一記:“雖不是壓軸,但我要沒記錯的話,春娘說這開場之後的第二場,就該是你上了?”
雪酥一怔,對上司微的眼神,還不等她開口說些什麽,便被司微推著往自家的畫舫上走:“趕緊的,快快快,一會兒上台,我有驚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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