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托了那杯茶,遙遙朝著司微的方向一敬:“行了,喝了這杯茶,你呢,該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莫要再在這風塵之地亂跑,否則一個不小心,搭進來的,可就是你這小丫頭的一輩子。”
說完,錦縭也不願再在這多待,扶著椅子的扶手便要起身。
司微則朝著錦縭微微一笑:“姑娘昨日幫我,是我的運道,我於市井間好不容易打聽清楚了恩人的來歷,如今該是為姑娘送還這份運道……姑娘又為何不願收呢?”
“積德行善,不過是為了謀求些許冥冥之物。”
“然這等冥冥之物……姑娘可曾聽過一句話,說——天授不予,反受其咎。”
司微上前一步,抬頭與錦縭對視:“還是說,姑娘如今,已是認命了?”
錦縭立在原地,眼睫微垂,看了司微半晌忽而一眨眼,輕輕笑了起來:“認命如何,不認命,又如何?”
司微正色道:“我聽聞,春江樓的鴇母與他處不同。”
錦縭不知可否:“……比如說?”
司微道:“若是樓裡的姑娘攢夠了銀子,是能自贖的。”
錦縭輕笑一聲,也不知是笑司微的天真還是笑他的無知:“那你可知,樓裡的姑娘想要自贖,需掏出多少的銀子,自贖之後頂著一個曾是風塵女的名頭,又能如何過活?”
“小丫頭,走吧,莫要把自己攪和進這一灘渾水裡,讓自個兒一輩子都活的不乾淨。”
“女人這一輩子,哪裡來那許多能走得通的退路?”
司微有一瞬的沉默,倒是他想當然了。
可他仍不願放棄,過了這個村,真就沒了這個店兒,而家裡,尤氏還在等著續命的藥。
司微深吸口氣,把所有雜亂念頭踢出腦海,盯著錦縭道:“那哪怕錦縭姑娘不想自贖,手裡多攥些銀子也該是好的……這世上,有錢,才有活下去的底氣不是?”
“我絕不說大話,我說能讓錦縭姑娘重回春江樓的頭牌位置,便一定能送錦縭姑娘一路高走。”
錦縭啞然失笑,輕歎一聲又坐了回去,搖著頭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些什麽:“若你說能做到,便當真能做到,這世上還要漫天神佛做什麽?”
司微卻道:“哪怕姑娘不信我,我卻想要姑娘再試上一試。”
錦縭端起先前斟好的茶水掩袖而飲,也短暫遮去了自己面上的神情,只是聲音聽來依舊不急不緩:“那你……又想要什麽呢?”
司微道:“此事若不成,不需錦縭姑娘再多費一分一厘,我自請離去,事若成,還請錦縭姑娘支十兩銀子與我充做工錢。”
錦縭失笑,搖了搖頭:“罷,既然你不願放棄,那試上一試……又有何妨?”
“但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頭。”
“春江樓當數鳩縣第一,鴇媽媽那兒也是多年經營,上至官府,下至那些個犄角旮旯裡的三教九流……這樓裡的事兒,你摻和進來容易,想再好端端的踏出這個門,可就難了。”
錦縭把手裡的杯子擱在案上,發出咯噠一聲響,看著司微的眼底滿是意味不明:“如此,你也要試?”
司微微微低頭,聲音卻異常堅定:“是,哪怕如此,我也要試。”
錦縭沉默了一會兒:“這種地方,我本不欲把無辜之人攀扯進來,你偏偏要往裡撞——天授不予,反受其咎。我倒也想看看,這老天給我的,究竟是一場什麽。”
“今日時間已經晚了,門頭已開,樓裡的姑娘們便再是怎麽都得開張,沒得說那些個沒有客人的便能閑著。”
“既然要試,那你可有什麽章程,便都回去準備一二。明日一早,卯時三刻,我讓清露去角門門口等你,到底該是怎麽試,你也該給我個交代。”
“如此,可好?”
這意思便是同意了。
司微大喜,自然應下,捏了捏剩下穿成一串綁在腰間的那串銅錢,神色愈發振奮。
然而與司微的振奮不同,錦縭神色中總是透著股子倦倦:“行了,清露,把她從角門帶出去,讓她認認路,明日卯時三刻,你便在角門那裡等著她。”
直到這會兒,清露臉上方才露出了個笑模樣,快言快語地應下:“曉得嘞,姑娘放心,我一定好生生把她一路送出去,明日早晨再把人給接進來!”
錦縭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頭,也不再在一樓多待,轉身便踩著繡鞋再次上了樓梯。
待錦縭的身影於樓梯拐角不見,清露臉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卻還是壓不下去的模樣,伸過手摟了司微的肩膀,帶著司微往外走:
“我跟你說,別看咱們姑娘總是神色懨懨的,什麽事都不關心,人可好了……以前她還是頭牌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於是就在清露打開了話匣子的一路絮叨中,二人到了春江樓一側的角門。
角門這一處地方開的過道不寬,往常也只是樓裡的粗使婆子和幾個仆役從此過,客人倒是少有。
只是不等二人走近,便見著那處角門口立著兩個身穿齊膝短褐的大茶壺牢牢把著門。
一時間,清露的聲音降了下去,與司微一道看向這兩個大茶壺。
同時,大茶壺的眼神,也跟著落在了明顯一高一矮的兩個小丫頭身上。
蓄在樓裡的大茶壺,一般有兩個用處,一來充做雜役,做些力氣活,二來則是充做打手,看家守樓巡院,是以如今擋在兩個小丫頭身前的大茶壺雖不說膀大腰圓,卻也算得上是精壯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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