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山中精魅經歷了遍尋而不得,哀傷離去之時,原本那打落在台上的光,也悄無聲息地暗下了。
只有銀白色的燈火,隱藏在薄霧裡,漸漸化為原有的暖色,驅散了台上恍若幻象一般的氛圍,將人重新自那飄渺不知何處的深山林霧之中拉回現實。
只有那尚未奏完的樂曲聲中,還伴隨著樂師與一眾人的低吟淺唱,環繞在清平湖上。
畫舫上的燈火漸熄,沿著原先入場的軌跡漸漸遠去,於湖面漾開道道波紋,旋即停在了湖畔。
樓船之上,秦崢看著畫舫徐徐退回原位,不由緩緩舒了口氣:
“原本,我在春江樓見著那枚鏡子的時候就在想,這種東西若是能在夜裡聚光,將其安置在我大歷城樓之上,便是夜襲又有何懼。”
“只是後來,想想當初春江樓裡為著那一場舞台,安排的又是冰棱又是銅鏡,卻也不過是在美人兒身上打了道光,便覺著有些傷財費力……便沒有再多問。”
“再者說,借燈燭那點光,想把城樓下給映亮了,還不如靠天上的明月來得靠譜。”
秦崢喟然一歎,拿起酒杯把先前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現在看來,倒是我過於自滿了。”
玄霄自然能理解他的意思,仰頭看了看天色,卻是陰沉沉一片,不見天上月明:“公子,可要我尋了人去……”
秦崢頷首:“找,悄無聲息地找,找著了之後先把人安撫住,送到郡王府看看手裡的本事。若當真能無視天色,做到映光聚光……這人,恐怕就得先往宮裡送一道了。”
秦崢摩挲著酒杯邊緣的杯口,任由指尖壓出一道淺紅,腦子裡想著的卻不是眼前:“若有這等夜裡映光的利器——哪怕隻似是台上這般隻映出一個朦朧身影,也足夠邊關守城的將士們,提前發現胡人的蹤跡了。”
正說著,秦崢背後卻是傳來一聲呼喚:“郡王殿下!”
秦崢眉峰微挑,回頭看去,便見著個約莫能有兩百多斤的胖子抹著臉上的汗過來了,終是有人發現秦崢不在,開始到處找尋。
這人乃是此地知府家的公子,秦崢能記著他的身份,一來是因著先前行經府城時,耳聞的那些個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二來便是他這特殊的體型。
秦崢抬手,撿了圍欄上擱著的酒壺,慢悠悠往杯子裡倒酒,說話間透著股子不緊不慢:“怎麽,可是有事?”
於是胖子嘿嘿笑了兩聲,也沒說自己過來是為著什麽,只是探頭朝著秦崢先前看的方向瞅了兩眼,旋即便朝著秦崢伸出了大拇指:
“方才那舞,殿下看著覺著如何?”
秦崢輕笑一聲,捏著酒杯靠在了一旁的廊柱上,朝著春江樓畫舫的方向略略示意:“不錯,便是京城,能跳出這等舞的姑娘也是少有。”
秦崢思及先前被蕭逸帶著南下的錦縭,不置可否一笑:“似是這等鄉野之地,倒是沒看出來竟有這等滄海遺珠。”
胖子也跟著笑,笑得臉色通紅,搓了搓手:“也是托了您的福,咱們才能尋摸著這麽個好去處。”
“不過殿下到底是初來乍到,眼瞧著身邊兒也沒個貼身伺候的人,要是看上了這雪酥姑娘,倒也是她的福氣……便是方才那舞,當真是欲露還休,身段兒著實不差……”
秦崢瞥了這胖子一眼,旋即轉過了臉去,隻留一聲淺嗤:“正可謂是君子所見無不善,小人所見無不惡……”
抬手飲盡了杯中酒,秦崢拎著酒壺的身影無端多了幾分踉蹌,似是醉意上湧:“玄霄,走了。待一會兒玄策回來,教他往春江樓走上一趟,把人給帶回來——”
秦崢把人丟下,也不去管胖子到底是個什麽表情,自顧自便進了宴場,借酒裝醉,不再理會那些個上來試圖攀談一二的人。
廊上,胖子得了這麽一句話,臉色帶了幾分茫然,半晌摸了摸腦門兒:
“他這是誇我是君子?”
隨從憋了憋氣,低了頭沒敢說話:那句話的意思是,君子眼裡看什麽都是善,小人眼裡看什麽都是惡。簡而言之,就是說他家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眼裡也就只能看見什麽樣的東西……
然而胖子尚還摸著腦袋沾沾自喜:“哎呀,我爹還說我出來這是給他找事,我能給他找什麽事兒?你瞧瞧,這郡王殿下不還誇我呢麽。”
說罷,胖子一拍手,驅趕著隨從:“去去去,趕緊往春江樓走上一趟,剛郡王的意思不就是看上那春江樓的雪酥姑娘,要給人贖身了麽?”
他嘿嘿一笑:“你這趕緊的,帶著銀子往春江樓走一趟,趕在郡王手底下的人前頭,把雪酥姑娘給買下。贖了身,再把人給往郡王那處一放……”
隨從眼底透出些許詫異:“這……公子的意思是?”
胖子一巴掌拍在隨從腦袋上:“還能什麽意思,像是郡王這種天潢貴胄,那說出來的話能有廢話不成?剛才那一句,分明就是在點我,看我上不上趟兒!”
“往春江樓裡走一趟,把人帶回來——按著送來的帖子,這會兒上場的也就是摘星樓的映月跟春江樓的雪酥,這往春江樓裡帶人,那能是帶個什麽人?”
隨從也跟著恍然大悟:“是,是,小的這就去!”
見著隨從一溜煙兒的從這廊上溜出去辦事兒,胖子嘿嘿一笑,摸著自個兒的腦門樂:“……還說跟京裡搭不上門路,這只要身邊兒枕頭風一吹,一來二去的,門路不就搭上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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