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縭自然也不會攔著,聞言便頷首應下,目送司微一路小跑消失在屏風後頭。
錦縭起身,一身紅裙緋衣被燈光照耀著,將光打在紗屏上,竟連屏風也隱約透出幾分淺紅光暈來。
她沒有從紗屏後走出去,任由紗屏半掩了她的身影,只是微微低了頭,垂眼去看樓梯盡頭的舞台上作異域舞娘打扮的初秧赤足而舞。
台上的初秧,便是過了年後,樓裡要推的新人——也不算是純粹的新人。
畢竟樓裡的姑娘也就那麽多,除卻錦縭這般能在園子裡有個自個兒單獨住處的這一類姑娘算作是樓裡的頭一等之外,剩下的自然還要再分個三六九等。
似是能得了姑娘們青眼,讓人跟在身邊伺候,拿來當自個兒半個徒弟的是一等,譬如清露。
年歲又小,又沒能入姑娘們的眼,卻偏偏容貌出挑,又有能拿的出手的舞樂技藝上的天賦的,則又是一等,譬如初秧。
除夕宴後,待翻過年,無論是原本跟在錦縭身邊伺候的清露,還是在宴會大廳裡充做清倌人陪客的初秧,便都要在樓裡正式掛牌了。
錦縭神色淡淡,教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身後,抱著琵琶的清露隱約有幾分擔憂,不由伸手拉了拉錦縭的裙擺:“姑娘……”
錦縭稍稍一頓,轉而卻道:“緊張麽?”
清露搖了搖頭:“我不緊張,我隻擔憂姑娘。”
錦縭似是笑了下,面上卻沒有多少笑意,只是低聲一歎:“傻孩子。”
錦縭和清露還有空閑閑聊,得了消息便從暗梯處一路小跑去尋人的司微卻沒有她們這般閑適。
作為一個攝影而言,司微合作過很多客戶,有些是和公司對接的,有些是司微私下接的私活,拍攝種類也不一而足。
最簡單的是現代寫真,場景易得,衣著更易得。
其次是cos出片,現場再災難的妝容,光線一打,後期再加工一下,貼合人物即可。
再次是古裝類、神話類視頻,涉及場景營造、妝造設計,以及人物神情動作儀態等等,有些時候甚至需要攝影師親身上陣來表現模擬,但除卻出片之外,多半是幾條十幾秒的小視頻,後期剪輯處理一下就ok,這一類短視頻最麻煩的部分不是拍攝,而是前期會搞崩搭檔心態的妝造。
而司微最不願接的,就是短劇。
不可控的人設,不可控的妝造,不可控的對白,不可控的劇本,有時候不僅辣眼睛,還侮辱智商。
更難受的是,當某個鏡頭不符合腳本內容時,要一遍遍的終止拍攝,反覆磨鏡頭,直到符合劇情之後,才能繼續往下進行。
——但這恰恰也是短劇唯一比現場還要可控的地方,短劇鏡頭可以重來,彩排可以重來,甚至錄播的舞台也可以重來。
現場呢?
司微如今就指望著這個現場實現他和錦縭的一場雙贏,而一旦出現舞台事故,他能指望著什麽來給他一場重來?
拿棍子對著台下的觀眾一個個念“Oblivate(記憶消除)”嗎?
台上,初秧暗紅色的舞裙旋出一抹曖昧的弧度,白皙的腿上掛著鍍金的鏈飾,於昏黃的燈火中映出一室曖昧生香。
金鈴掛在大腿鏈飾上,掛在腰鏈上,掛在胸衣上,掛在臂釧上,掛在頸項間,掛在額前,墜在頭紗四角,伴隨著台下的鈴鼓聲、鍾磬聲響成一片,晃得人心也都跟著蕩漾。
踩著步子繞臂勾挪的纖臂與不時抬起的長腿於燈火中過於晃眼,晃眼的似是一朵開在暗夜裡的曼陀羅華,美的勾魂奪魄,卻又彰顯著潛藏在暗夜裡的絲絲縷縷……惹人沾上癮毒的誘惑。
隨著一聲鼓響,咚地一聲,台上人定住身形,錯手掩面,而後徐徐摘下臉上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流蘇臉飾,緩緩抬眼看向台下。
廳中一片靜寂,旋即而起的,是不知何處高聲應和的一聲喝彩:“好!”
初秧朝著台下略略一福,掩了頭上頭紗攏住身子,自台上一側的台階下去了。
而借著初秧在台上這會兒已經排查過一遍周遭布置的司微,也暗罵一聲,一路小跑著從暗梯衝向二樓,去了正對著舞台的包廂外的廊柱處。
大廳的橫寬縱深、大廳裡燈火的亮度,以及燈火排布的位置,司微一早心裡有數,這樣的光線環境下,對於初秧這種風格的舞有著極強的環境加成,但對於錦縭來說,僅是氛圍上,便已然形成了一層削弱。
而以當下的條件,別說柔光燈、聚光燈,就連個顫顫巍巍能亮起來的2瓦的小夜燈都沒有,現有條件也不支持司微動手去搓……
已知光在傳播過程中會受到消耗,於是哪怕通過反射、折射來進行聚光,也很難超過光源本身的光源亮度——那就只能錦縭上場之前,提前點燃更多燈火,進而營造一種實質意義上的“燈火通明”的即視感。
一盞盞燈逐漸亮起,桑蕾色的霧綃紗幔緩緩落下,那是一種類似於香檳色卻又比香檳色更淡、亮度更暗的一種顏色,伴著紗幔上以稀釋了不知多少倍的淺淡顏料繪就的模糊宴飲圖,漸漸便融進了此時的燭光裡去,使人望之恰似霧裡看花,隱隱約約,朦朧一片。
琵琶的幽咽聲悄然而起,伴著這一聲琵琶聲響,隱匿在暗處的曲樂班子們瞬間便應和了上來。
一瞬間,仿佛一幅繁複瑰麗的盛唐畫卷在眾人眼前徐徐展開,其場面之宏浩,其儀仗之華美,其美人之高貴雍容,倏然便在眾人眼前拉開了序幕。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