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恕罪,奴才實不敢領娘娘的賞,全公公著人遞過來的消息,不僅是為著殿下如今已經到了帝陵,更是為著、為著……”
說到最後,那太監抖若篩糠,欲哭無淚:“那原先跟著殿下去了南地的,姓司的,不是個姑娘——”
朱氏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面上尤還帶著笑意:“……什麽?”
太監咬了牙,狠狠在地上磕了一記,將頭砸在青石花磚上根本不敢抬起:“那、那司姑娘——是個福女!”
朱氏下意識地重複著:“福女,福……怎麽可能!?”
朱氏的身子晃了晃,長秋趕緊上前一把扶住:“娘娘,可還好?”
朱氏神情難得帶了幾分恍惚與茫然:“這怎麽……可能呢?”
長秋扶著幾乎站不穩的朱氏,一腳踢在還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監的胳膊上:“別跪了,趕緊滾去請太醫——娘娘真要有個什麽,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小太監連滾帶爬地去了。
朱氏站在那緩了好半晌,情緒方才從大喜大悲裡掙扎出來:
“不是,這好好兒的一個小姑娘,往南地去了一趟,怎麽就變了呢?”
朱氏收回搭在長秋臂彎裡的手,一下子坐在了椅子裡,大紅的宮裝衣擺散亂的交迭耷拉著。
一時,整個正殿只剩了朱氏一人的低聲喃喃:
“瞧著她當初,在東宮裡跟本宮聊的那些個養顏護膚的法子,還有那些個化妝打扮的路數,也都說的頭頭是道,這怎麽會是個福女……”
“……這怎麽就,成了個男人了?”
第121章
想想如今還壓在司禮監的那道蓋了皇帝之璽的聖旨,想想如今禮部正在相看的那些個淑女,朱氏隻覺大腦一片混沌,只有一個念頭:“這下子,京城怕是,要變天兒了……”
長秋失色:“娘娘……”
朱氏一把握住了長秋的手:“崢兒的事,我瞞了聖上這麽多年,如今,怕是再瞞不下去……崢兒,胡塗啊!”
朱氏喃喃著:“便是愛慕男子又如何,終歸是隻消不擺到台面上說,左右也不過是些風流名聲,便是娶了個王妃回來在府裡供著又如何……安富尊榮,能缺得了她什麽?”
“便是男人不愛又如何,過往今來,高門聯姻,擺在台面上的那些個妻室……不都是這麽過來的麽?”
“——偏就他憐香惜玉,他一個不慕紅顏的大男人,憐的是哪門子的香、惜的又是哪門子的玉?!”
“娘娘息怒……”
長秋登時便在朱氏身邊跪了下來,連帶著屋裡伺候的那些個侍女們,呼呼啦啦地也跟著跪了一地。
朱氏的眼淚,極為突兀的,便就這麽落了下來:“我的崢兒啊……”
殿裡一片死寂,卻也沒誰敢在這個時候開口,說勸一勸朱氏,說宮裡忌諱掉眼淚這回事。
朱氏便在那椅子裡怔怔然坐了許久,半晌,神情怔愣著,拿了帕子自個兒抹了眼淚,濕著眼睛苦笑一聲:
“罷了,我這當娘的,都還指望著他過日子,又能再苛求他些什麽呢……聖上那,能瞞多久,便瞞多久罷,這紙……早晚有包不住火的時候。”
“去個人,將聖上身邊兒的,都再打點一通,教他們在跟晉王有關的事兒上,都警醒著些,但凡有些個什麽風吹草動的,教他們趕緊的過來本宮這兒遞個信兒。”
“……別真教為著這些個事,讓他們父子二人,再針尖兒麥芒地給對上了。”
長秋當即便應下。
“罷了,你們都退下罷,教我……教本宮一個人,坐在這兒靜一靜。”
於是一片靜寂中,唯有清淺到幾乎聽不出的腳步聲混著衣裳隱約的摩挲聲在殿裡窸窣而過,像是一陣清風一般,把所有人都給刮出去了。
朱氏抬眼,瞧著一旁明瓦窗上映著的夕陽余暉,於一片溫潤的金光之中,坐了許久許久,直到天色徹底暗下,夜幕將整個正殿都籠了進去。
朱氏於沒有半點光亮的大殿裡坐著,像是個被牢籠束縛著,漸漸馴化了的鳥兒一般,也任由黑暗遮去了她臉上的神情。
終是只有一聲帶著悲傷與愁緒的喟歎,似是倩影幽靈一般,靜悄悄地,在這大殿之中逸散了:
“娘的,崢兒啊……”
如朱氏所料想斷的一般,京城的天隨著晉王的回歸也跟著變了。
但風最先刮起來的地方,卻是朝堂,或者說,是內閣。
朝廷茶馬鹽鐵四項,皆為獨門生意,關乎國庫,輕易不敢妄動。
便是秦崢派了玄策去博宜開海田,建鹽場,煉出來的那些個海鹽,卻也不敢輕易流入地方市場之中——鹽價下去了,朝廷的稅收怎麽辦?
大海乃是無垠之水,海水中的鹽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便是熬鹽,都能有遼闊的海岸線,借助日曬之法,將鹽鹵池中截留的海水漸漸曬乾,凝成粗鹽。
不比那下到鹽井之中,冒著生命之險不斷開鑿鹽井,打撈鹽鹵來得更加便宜?
如此這般,天長日久,大歷鹽價勢將要下跌,鹽價一跌,鹽稅緊跟著便也要大幅縮水,那國庫裡缺了的鹽稅,又將該如何彌補?
所以哪怕玄策在博宜開的鹽田,囤了大批提純過後的精鹽,卻也絲毫不敢教這些個海鹽流入民間,隻待朝中商量出一個新鹽法之後,再做打算——
秦崢需要顧慮國庫,但朝中的大人們卻並不都盡如他這般思慮良多,尤其是,跟澄陽等地的鹽場,有著瓜葛的那些個朝臣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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