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徭役,這服的到底是哪門子的徭役?”
“什麽徭役能教人耽誤了春耕,什麽徭役能讓人服上三五年不得歸家,什麽徭役能教百姓,下到鹽井裡,沒日沒夜的往外舀鹵水,守著爐灶整日熬鹽,卻連肚子都吃不飽,逼的人熬鹽的時候將樹皮一道丟進鍋裡熬煮借以果腹?”
“那是我大歷的子民,是我大歷的百姓——不是獄中死囚,不是窮凶極惡的罪人!”
“百姓何辜,百姓何辜啊!”
說著,景升帝身子竟是往後一仰。
一時間,景升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撲了上去,原本跪在地上,面露羞慚憤恨之色的朝臣們驚得撐起了身體。
“聖上,聖上?”
大太監扶著景升帝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小心拍撫著順氣的同時,聲色俱厲:“快去請太醫!”
有小太監匆匆忙忙奔了出去。
好一會兒,景升帝方才緩過來,只是面上愈發顯得蒼老疲憊:“去取金丹來。”
大太監眼底含淚:“聖上,那金丹,您不能再用了。”
景升帝擺擺手:“拿來罷。”
大太監沒轍,只能又打發了人去取。
被景升帝傳來的幾位大臣面露憂色:“聖上……”
景升帝的目光自圍上前來的幾位大臣身上掠過,定在為首一身緋袍,留著山羊胡的老者身上:
“景卿,此事朝中,便由你來查處——朝裡地方,總得一起下刀子,才能把這些附著在骨肉之間的蛆蟲剔除乾淨。”
景兆顏肅容應下:“聖上放心,臣定當竭盡全力,徹查此事。”
景升帝靠在椅背上,身形愈發佝僂:“好,朕等著——把誠毅郡王送過來的那些個帳本,給景卿送去。”
“還有你們,徹查當地駐軍都尉,從京城,到地方,再到背後的那些個脈絡關系……”
“朕,不僅要讓他們把這些年吃下去的民脂民膏給吐出來,更要他們,拿滿門上下的性命來償還。”
殿內一片沉默,最後是景兆顏上前一步,鄭重行禮,應下了這場受命。
徹查澄陽鹽井鹽田鹽場,不僅是要把澄陽鹽場所有的過往都給扒出來,赤裸裸的放在太陽底下暴曬,更是要借此,在朝堂上進行一輪大清洗,給下一任繼位者鋪路——
南地官員拿百姓當做奴隸驅使,以人命堆出來的私鹽倒賣,以及不僅交不上賦稅,還要瞞騙朝廷下撥賑濟糧款。
這等事,也就是只有在景升帝還活著的時候,才能推行的下去。
才能幫著繼位者,在最後的最後,再削弱一波來自於朝堂的阻力。
領了差事的幾位朝臣退了出去,拎著藥箱一路奔走,額上布了一層汗的禦醫跟著小太監的腳步匆匆進來,一眼便瞧見了桌案一角擺放在匣子裡的金丹。
把過脈後,禦醫松了口氣:“聖上只是怒極攻心,待小臣開一方疏肝解鬱的方子用了即可……至於這金丹,聖上還是少用為妙。”
景升帝歎了口氣,眼底透著的是化不開的沉:“若非是沒了法子,朕也不願服這金丹。”
“終歸,是朕活著一日,便撐著一日罷了。”
正說著,外頭匆匆來人,道是誠毅郡王給聖上遞了信過來。
景升帝眉眼微動,身邊的大太監便已然知機的接了信拆開,將內裡的信紙呈上。
景升帝接了信紙,看了眼紙上的寥寥幾句,眼底的沉怒竟是散去些許,帶著一抹欣慰:
“原先跟著崢兒去南地的那個,叫什麽來著?我記著是姓司?”
身旁的大太監想了想,附和道:“小的隱約記著,好像是姓司。”
“能教崢兒回心轉意,想來,這司氏也是有些手段,取印璽來,備聖旨,這小子,難得在女人的事上求朕一回,總不能不應不是?”
第99章
有聖上敕令,朝廷的反應也極為迅速,除卻外派欽差南下探查之外,更是朝著南地官員頻頻發難,大批人馬帶著朝廷朝廷公文發往南地。
有文官,有武將,更有天子禁衛。
南地之事在朝堂上到底炸出了多少水花,刑部、兵部衙門的人一方查案一方拿人,其中又攀扯出了多少事端,牽連出了多少官員暫且不提。
終歸景升帝還活著,這朝堂就還壓得住,事情鬧的再大,終歸是翻不了天去——這事若是放在下一任皇帝身上,辦到最後又該是個什麽結果,那就不好說了。
卻說秦崢養傷這些日子,一個人閑暇之余,卻也總是想起那天帶著傷回來,後半夜時在這屋裡聽來的那些話。
宮裡的日子不好過是真的。
近些年,宮裡的侍女多是掖庭出身,均為罪臣眷屬,自幼於掖庭教坊長大,充斥后宮。
若說宮女還有出宮的一日,能有那麽個盼頭,那些個太監們,則是當真沒了出路——自幼入宮,除卻分至匠作司、禦膳房的,能跟著學上那麽點子東西之外,剩下的也不過是些伺候人的活計。
能教狠下心把人往宮裡送的,想也知曉外頭親緣已斷,再天然便少上那麽點東西,出了宮,又能拿什麽過活?
不是太監貪財,是得為著自個兒往後余生,生前身後事打量,除卻能靠著些銀子之外,也就只剩下自個兒帶在身邊培養的徒弟。
大歷一朝,雖前所未有的開了虛爵之例,卻也並非是輕易便能掙得這麽一份祿米錢,但凡有那麽一點機會,宮裡的那些個太監們無不要為此爭破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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