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耀軍還沒有完全喪失語言能力,他看了陳啟志一眼,讓陳啟志過去,陳啟志這時領會得快,立刻附耳傾聽。
許耀軍說:“滾。”
陳啟志老實滾了,但梁泊言靠著一句話成功留了下來。
“我聽說,梁幻是您的學生。”梁泊言也像陳啟志一樣湊近,在許耀軍耳邊說,“我是梁幻的兒子。”
許耀軍那原本應該失去的右手,微微抖動了一下。
第17章
“我記得梁幻,”許耀軍說,“她那時候就很優秀了。”
梁泊言還沒來得及搭腔,李昭就問了:“您不是說不出話了嗎?”
“說得慢點還是行的。”許耀軍擺了擺手,“本來說話就困難,還要應付那麽多閑人,乾脆裝啞巴了。”
他似乎對梁幻的近況一點也不了解,又打量了梁泊言幾眼,問:“你媽媽人呢?”
“她已經過世了。”梁泊言說,“我現在在內地上學。她去世之前,曾經提過您,說很想當時讀書的日子。”
許耀軍又看向李昭:“那他是你後爹?”
李昭來之前就想過會被問這個問題,但真遇上了,還是沒什麽好臉色。
“是朋友。”梁泊言搶先回答,“他是個編劇,在寫一個改革開放前後的劇本,想收集素材。”
許耀軍有些悵然若失,梁幻是他的學生,當年他無比看好,以為前途無量,如今卻英年早逝,隻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兒子。
“她是孤兒,我就讓輔導員多關心一下,把該有的補貼都幫她申請了。那時候她就很有經濟頭腦。”許耀軍說,“八四年的時候,她拿著報紙來,給我看溫州八大王無罪釋放的新聞,說老師你看,風向變了。後來我才知道,她馬上在外面租了門面開服裝店,衣服都是從廣州運過來的款式。山口百惠的同款衣服,她掛在門口,上面就貼著《血疑》的劇照,烏泱泱的人群,全是來排隊買衣服的。”
當然,理論上來講,那時候在校學生是不能跑出去做生意的,如果不是因為出了意外,梁幻也不會讓許耀軍知道。
錢賺得太多,手續又不夠完善,也沒有打通關系,被眼紅的人找茬以後,梁幻找到了一向器重她的導師。
“我正好認識一個倒爺,他認識工商局的人,攢了個局,大家一起吃個飯。說她就做點服裝生意,投機倒把這種罪名太重了,罰點款得了。”
或許這件事情還是讓梁幻感覺到了危險,那之後沒多久,梁幻關掉了那個服裝店。即將畢業之際,她提出了退學,許耀軍問她為什麽,她說賺錢要緊,不讀書了,要去創業,將理論投入到實踐中去。
那之後好幾年,許耀軍再也沒有得到過梁幻的消息。
直到大陸下定決心整頓走私,參與倒賣的立舟集團被查處後,許耀軍在報紙上看到了梁幻的名字。
已經搖身一變香港人的梁總經理宣稱,他們提供給立舟集團的所有商品全都合法合規,從未參與任何走私行為,是立舟故意偽造手續欺騙了他們。
“我還托人找到了她的地址,給她寄信,問她怎麽樣了,但沒收到回信。”許耀軍說,“我可能得罪了她。”
“為什麽這麽想?”李昭聽出來了問題。
“立舟集團的董事長,就是那個我介紹她認識的倒爺。”許耀軍說,“我讓她知道了賺快錢的路子,她就沒法再安心開服裝店了。”
“您沒有賺過快錢嗎?”李昭問,“沒有借著風口大賺一筆過?”
要真是這樣,那這個經濟學家也當得太沒水準了。
“……你非要提這個就沒意思了。”許耀軍說,“那時候大家都是這麽野蠻生長的。當然風險也高,像那個倒爺後來被判了死緩,那個工商局的沒幾年也辭職下海去了,現在都還在牢裡。梁幻起碼還安穩過了這麽多年。”
“那個從工商局辭職的人,叫什麽?”梁泊言突然抬起頭,問道。
“冉東。”許耀軍並沒有多在乎,“你問得這麽細啊。”
臨走的時候,梁泊言突然對許耀軍說:“您的信,我媽媽應該收到了的。”
許耀軍頗為感動:“她保存了這麽多年嗎,連你都看到過。”
“差不多吧,看到信還哭了呢。”梁泊言說,“搞得我還以為您是她的老情人,才想來問問。”
但看許耀軍的反應,似乎真的只是師生情,再加上許耀軍的老年斑和渾濁眼球,實在讓梁泊言產生不了別的想象。
許耀軍喘著粗氣,對著梁泊言說了和之前一樣的話:“滾。”
他們便和陳啟志一起滾了出去。
陳啟志很不高興:“老師現在說不了幾句話,你們怎麽還聊那麽久。為了你們我把老師都得罪了。”
他又提醒李昭:“那就這麽說定了,項目就要啟動了,你先準備好…… 你笑什麽?”
如果是普通的笑,陳啟志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李昭是笑出了聲,笑得極具蔑視與嘲諷。
“很多年前,我在左家莊的編劇樓裡關了四個月,收了八千塊錢定金,改了三版劇本,導演那裡也過了關,但沒拿到尾款,因為給投資人看,投資人說,不夠爽,沒意思,不要了,如果改成穿越劇可以考慮一下。”李昭說,“那個投資人以前根本就不是乾影視這行的,他只是錢多,想試試水。現在他求著讓我給他當編劇,我能不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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