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霈賞析課學過,話到舌尖才明白,他用化名應該是因為怕被認出來。
“後來我想著這一門總不能從我們這兒斷了,我就跟你外公商量著收養了你媽媽,那時候她又乖又聰慧,我去孤兒院的時候別人都怯怯的,就她膽子大,跟我攀談告訴我她學了多少東西。”
林讓君眸子顫了顫,良久才說:“雖然她對這一行沒有興趣,我有些失望不過也不要緊,畢竟後來你外公還收了小陳。”
鬱霈心裡的疑團逐漸解開,“陳主任讓我去宛平,執意留我在大學,鼓勵我上台,都是為了今天?”
林讓君不知道他做了這麽多事,“他……和你外公很像,都是個執念很重的人,你別怪他。”
鬱霈:“後來呢?”
林讓君:“後來你媽媽上了初中就不怎麽回家了,除了學費生活費之外不願意和我們交流,我本以為是青春期叛逆,她雖然是我們名義上的女兒但始終不是親生的,我們也盡量不和她有過多接觸,卻沒想到她在學校被霸凌。”
鬱霈有過這猜想,沒想到竟是真的。
“我想著要不斷絕關系算了,但你外公氣性大,覺得養了她這麽多年養了個白眼兒狼出來,吵著吵著還動手打了她一耳光,這一耳光也算是把父女感情徹底打斷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鬱霈也不好評價孰是孰非,只是靜靜聽著。
“後來她大學沒畢業就有了你,哭著求我幫她照顧你,你外公不答應,指著門讓她滾,但她畢竟是我養大的女兒,我總不能看著她這一輩子就這麽毀了。”
鬱霈算是林讓君和頌因程最後的慰藉,好在他是真的乖,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咿咿呀呀學戲。
林讓君很高興,對這個寶貝小外孫幾乎是傾囊相授,卻沒想到兩人也僅僅只有幾年的緣分,頌錦將他接走不許他再回來,頌因程氣得將合照都砸了。
“後來我再見你,就是你考上大學之後,那會兒他性子已經變得乖張孤僻,你媽媽說你要跳樓,我趕過去的過程中出了車禍,你外公就把這件事歸咎在了你頭上。”
林讓君笑了笑:“其實不是,是這場車禍讓我查出了癌症,雖然也晚了但也總算讓我多活了幾年呢,不虧。”
鬱霈串聯起這個跨越了幾十年的來龍去脈,看著眼前的林讓君,從心底生出了幾分敬佩。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半分後悔,也沒有丁點兒的恨,更沒有心潮起伏和不甘憤懣,只有看淡生死的隨和與眷戀。
鬱霈:“他一定也很愛您,所以想在死之前見您最後一面。”
林讓君勉強笑了笑:“可惜還是沒能見到,我知道他是自責,可我真希望他能來見見我,我在這兒等了兩年,我怎麽會恨他怪他呢。”
鬱霈不知說些什麽,“抱歉。”
“我應該謝謝你,讓我對著這張臉說出我憋了這些年的話,也謝謝你願意聽。”林讓君眼底摻雜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別過頭看向窗外:“這幾天我總能看到我父親的影子。”
鬱霈聽人說過,人死之前會看到已逝親人,現在親口聽人說出來卻覺得很悲涼,“您多休息,我改日再來看您。”
“去吧。”
鬱霈走到門口聽見他叫自己,回頭看到他被陰影籠罩了一半的臉。
“知道我為什麽跟你說這些嗎?”
鬱霈思忖半秒,心裡有了一個答案:“您希望我不要冤冤相報?”
“不是。”林讓君看著他,笑了笑說:“我本來不打算跟你說這些的,但我看你的眼神就覺得你很寂寞,我不知道你從哪兒來,但想來在這裡應當是很不適應的,外公送你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
鬱霈握著門把的手頓了頓,他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外孫……
“沒有執念也是一種執念。”林讓君勉力笑了笑:“不妨看看身邊的人,別總是一個人撐著,你總做別人的傘,偶爾也回頭看看自己的港灣。”
鬱霈的目光落在他臉上良久,很輕地點了下頭:“好,我記住了。”
病房重歸安靜。
林讓君昏昏睡睡多時,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回頭髮現是頌因程。
“師哥。”
頌因程將他扶起來,林讓君發現鬱霈帶來的花進了垃圾桶,無奈歎了口氣:“你怎麽總這樣,這件事和他又沒有關系。”
頌因程冷笑一聲:“和誰有關系?我養了兩個白眼兒狼,我還得覺得是我自己的錯?”
“你別總這麽拗。”林讓君歎了口氣,半起身接過他端來的湯,長久的化療讓他沒什麽胃口,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你再多喝兩口。”頌因程看著他幾乎乾癟的臉和皮包骨的手,忍住了脾氣,“我不跟你吵,你也別提他們。”
“我頭髮掉光了,是不是很醜啊?”林讓君笑笑,自嘲似的:“那會兒勒頭直想哭,想著哪天不用勒就好了,現在想勒頭也勒不了了。”
頌因程隻覺得心肝脾肺腎都疼,避開他的眸光,背對著狠狠吸了口氣,然後轉過頭故作輕松:“沒有,依然很好看,等你好了我們再去唱遊龍戲鳳。”
“那會兒有人往上頭扔錢扔雞鴨,現在上台只有扔臭雞蛋了,還是我們小時候好,誰練得好了,父親就帶我們去買烤紅薯,掰成兩半我們兩個分,你總給我大的那一半兒,冬天熱騰騰的吃進嘴裡,連胸腔都感覺燙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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