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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的燈已經被關上了,一片黑暗裡, 只有月光靜默批紗。
泳池裡水聲嘩嘩,像是海邊浪潮漲退。
全開放式的空間設計連接房間各處, 視野很好,沒有阻隔。
被放在電視櫃上的胖鳥木雕兩點鮮紅的眼睛好像真的要淌出血來。
忽然, 它開始輕微幅度地搖晃了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極力想要從裡面掙脫而出。
只是那幅度實在太輕微了, 融在海浪聲裡,幾乎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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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玻璃窗在之前宗凜強行闖進來的時候已經整個碎了,輕柔晚風吹拂進來。
沈訣半身浸在冰冰涼涼的水裡,半身露出水面,頭往後仰呼吸,濕漉漉的長發沿著泳池邊沿披散出去,臉龐對著彎彎的月亮和繁華星空。
他似乎感覺到了,抬手想要抓一抓,被宗凜牽了回去。
“專心。”對方說。
意識安撫的過程並沒有那麽迅速見效。
沈訣依然是人魚的形態,手臂上的鱗片倒是褪去了一些,臉龐被月華照射,泛著淡淡的紅暈。
碎鑽一樣的小鱗片嵌在他眼瞼周圍。他依舊閉著眼,看不清楚世界的模樣。
只能感覺。
感覺對於生物來說,是一樣不能缺少的能力。
只是對沈訣而言,因為感覺過太多,時間如同塵沙一樣覆蓋到他身上形成大山,一切似乎都已經困頓和麻木。
而宗凜卻是能夠破開塵沙,將最原始的生命力量傳遞給他的人。
鮮血在體內流淌,心臟在劇烈跳動,知覺複蘇,世界變得鮮活。
他伸手攬住宗凜的脖頸,把頭挨到對方臉側,感知著男人的心臟也正因他而律動。
他呼出一口氣,將容忍與感知放得更開。
人類的世界,是什麽模樣?
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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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凜感覺自己好像正身處深海。
濕漉漉的魚尾把他纏住,拖拽著他往更深處陷落。
那感覺令人發狂。
他竭力將人類的意念傳遞過去,嵌住對方身體,雙臂抱住對方,往上遊。
沈訣向他伸出那麽多次手,將他拉回人間那麽多次。
現在換作他來,他不可能做不到。
他必須得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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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碎片在意識宮殿中飄搖。
七年前。
“異能反噬,感染值過高——快!快打止血劑和抑製劑!送進隔離艙!”
當宗凜再醒過來的時候,只有實驗室白慘慘的燈光,照射到了他的臉上,身上。
感染值岌岌可危,他自知時間無多。
擴音器裡的聲音讓他克制,殘存的意識也讓他克制。
宗凜確實也早已習慣了克制。
他出身孤兒院,沒有父母,唯一像親人一樣看護他的人在他十三歲那年墮化。
青色迷霧籠罩住整所孤兒院,三千多個孩子和為數上百的志願者護工陷入其中,血腥味濃鬱得像是地獄向現實敞開了一個口。
他從地獄裡走了出來,同時覺醒了“靈魂”序列三異能,“噬魂”。
之後,他被接入異能訓練所,學習如何控制和使用自己的異能,與腦子裡尖嘯的冤魂們共處。
十六歲那年,他加入清剿隊,輾轉不同迷霧征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奔波清剿,剩下六十天休息養傷。
宗凜並不排斥這樣的生活,畢竟在很早之前,就有人一直教導他,獲得越多力量的人,肩上所應該擔負的責任理所當然就越重。
人類需要英雄。
城市也需要能夠震懾異種的強大武器。
攻擊型異能“噬魂”完成序列進化比其他序列要更加容易。
所以,他成長得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迅速。從序列三到序列二,他隻用了三年。
以數次接受進化實驗、還有吞噬了無數同序列異種靈魂為代價。
只是偶爾也會覺得疲倦。
就像現在。
實驗室裡的研究員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他們想救他,又以此傷害他。
因為疼,有時候實在控制不住,傷了人。
濃鬱血腥味竄進鼻腔,接近異化的意識竟讓他覺得乾渴。
冥冥之中有一個預感告訴他,不必要再堅持了。
如果他此時此刻就走入氮氣艙,對所有人都更好。
一個平靜悅耳的聲音忽然在擴音器裡響了起來,闖進他渾噩的意識裡。
“請讓我做您的協調員。”
“宗先生,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
這個詞觸動了他。
無論如何,他都得為人類再試“最後一次”。
這是他的責任,不可推卸的重擔。
只是進來的協調員年輕得過分,還有一張尤為出色的臉。
他皺起眉。
太年輕了。
他知道研究院一直對異能者有所優待,會按照他們的喜好安排協調員對接。
他沒有什麽喜好。但總有人揣測他的喜好,想要通過一些捷徑,完成對他的限制和操縱。
因此,他並不信任此時進來的年輕研究員。
但出乎意料的,對方為他佩戴抑製器的手法嫻熟,持刀的手極為穩定,去除骨甲的動作更是乾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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