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吉聽我這麽說,竟一下子紅了眼眶,“不是找死…是在等死…梅大人能夠答應同公子聯手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用公子的血煉藥,好為你治療熱病…可是…可是代價就是要常常浸泡在寒□□池之中…如今,妙公子的病確是好了,但公子卻已寒毒入體,大夫說,他只有一年不到的壽命了…所以…所以,我們撤退之際,公子才不願意走,說是最後的時間裡,他想…想留在這裡陪你…”
“可我到底放心不下,安置好北燕人和從前的一些燕王府幸存的下人以及顧卓小公子後,還是想過來找公子,勸他和我們一道走…”
我聽完顧卓的話,久久不語。
良久,才低聲問他,“大夫當真這麽說?”
“千真萬確!”
百吉發誓,“若有違背,我百吉不得好死!”
“我幫你找他罷。他此前便寒毒發作過一次,府外的據點中又有北狄士兵看守,應是走不遠的。”
我沉著雙目,“或許,我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4、
其實我也沒有把握許桑衡會在那個地方的。
隻心裡卻有個直覺告訴我,許桑衡他應就是在那。
他之所以要留在這處假的燕王府,便就還是有所留戀,哪怕真正的燕王府已經不在了,哪怕他心中所想所念也已經不再了,可他還是放不下。
至死都放不下。
我提燈走路時,手心一直在抖。
百吉默默緊隨我穿過長長的院道,來到最偏僻的後院,角落處,有一方廢棄的池塘,而池塘邊,種了兩棵梨樹。
一如當年燕王府之景。
正值冬日,枝葉半枯,樹下果真有個身影,正倚著樹乾,抱膝蜷坐。
我將燈舉起,昏黃的燈火照映出許桑衡慘白的臉龐,他似已陷入了彌留,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但身子仍不時地在抽搐。
百吉驚呼,“公子!”
我攔下百吉,上前用手探了探許桑衡的鼻息。
雖很微弱,但到底還是有的。
許桑衡還沒有死,現在這副樣子,看來應是體內的寒毒又在發作了。
隻這夜深霜重,許桑衡就這般身著單衣呆在外邊,就算沒有被毒死,也會被凍死的。
我遂吩咐百吉道,“你去臥房裡找找看有沒有一個綠色的小瓷瓶,找到了便拿過來。再想法子起火燒點熱水。”
百吉立時應聲去了。
我解開自己身上的狐絨裘衣披到許桑衡身上。
許桑衡似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溫暖,恢復了些知覺,手指重重一抖,一直攥在手心裡的木簪子就這麽滾落到了地上。
我彎腰拾起木簪,有些神色複雜地端詳了片刻,又將木簪放回到許桑衡的手邊。
然而,就在我做完這一切之際,我的手忽被許桑衡猝不及防地拽了住。
我猛然回眸看他。
他仍未有清醒,隻幾乎是憑借本能地,抓著我的手,口中輕輕呢喃道,“我好疼啊…”
“妙妙…我好疼啊…”
5、
許桑衡說話的聲音像是從牙關裡擠出來的,又啞又小,因為痛苦,他的眼淚將烏黑的長睫都濡得透濕,而他的手也因為飽受寒毒和折磨,瘦到只剩骨架,抓住我時,又冰又冷,宛若一具森森骨架。
剛長出不久的指甲則短禿難看,指骨上的一些皮肉仍翻卷在外邊,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已經落下了殘疤,蹭在我的手心又痛又麻。
再不似記憶中那溫暖柔膩的手掌。
而這一切,都是因我。
我心裡竟無端泛起一股尖銳的酸澀,眨了眨眼,竟一時忘記了掙扎。
我任他這樣拉著我。
許桑衡因為意識不清,難得在我面前如此軟弱,他一直在壓著聲音低低輕啜,翻來覆去地,對我說疼。
我不知這寒毒發作起來到底是何感覺,但我以前常會起熱病的,每次熱病發作時都生不如死,要依靠藥物勉強平複,而許桑衡從小就被他那養父迫著試毒煉藥,他應是很能忍受痛的。
他現在會是這幅樣子,便只能說明,他大抵是真的疼到快忍受不住了。
百吉很快就找來了那個裝藥的瓷瓶,果然是被許桑衡丟在了臥房裡,同時,百吉也將一盆熱水放在地面。
我單手將布巾用水打濕,再將帶有溫度的布巾捂在許桑衡的脖上胸口,緊接著,就取出一粒藥丸,掰開他的嘴迫他吞了下去。
昏迷中的許桑衡倒是變乖了不少,亦很配合我,很快,他的身體就不似方才那麽冰涼了,眉宇也漸有舒緩,可指節卻還是牢牢地扣住了我的手。
我抽了抽,竟沒有抽開。
百吉見狀,就幫著我,拉過許桑衡的胳膊架起,“妙公子,我扶公子回臥房,夜色很深了,你也早些休息。”
“嗯。”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百吉則是回頭望了眼許桑衡方才所待的地方,問我道,“妙公子,你是怎知…怎知公子在那裡啊?此處甚是偏僻,便是從前在燕王府時,我都不知後院還有這麽一方池塘。”
6、
我沒有告訴百吉原因。
但我知道,許桑衡應該會來這裡。
因這是許桑衡第一次見到我的地方。
也是許桑衡第一次同我相親的地方。
更是…
許桑衡第一次亦是此生唯一一次情動的地方。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