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楚舒在老娘的一番淳淳教導之下離開楚家，朝江陵府衙而去。

　　荊湖北路治所乃是江陵府，而江陵府內有轉運使司衙門、安撫使司衙門、提點刑獄使司衙門;往往一府主官同時兼任安撫使之職！

　　所以安撫使司衙門和江陵府知府衙門是合並在一起的！

　　楚家宅邸距離府衙不遠，騎馬一刻鍾就能到，步行則不到半個時辰。

　　“府衙重地，台下何人?”

　　安撫使掌一路軍事大權，故而府衙前除了衙司差役外，還有當地廂軍站崗。

　　“在下楚家大郎楚舒，奉大府之命前來領取告身！還望通稟。”楚舒不動聲色的將半貫錢遞給問話之人，並暗暗翻了個白眼。

　　府衙前的大小差役士兵都是靠著楚家“供養”;今年各路都遭了水災，其中荊湖北路因為有楚家的“捐糧賑災”而稍稍好些，沒有出現大規模餓死人的景象;

　　這些人其實都知道來的是楚舒，但偏偏就是拿捏驕作，想要趁機撈取些許油水！

　　整個江陵府誰不知道楚家因為楚大娘子而富得流油?

　　一貫是七百七十錢，半貫相當於現在兩百塊人民幣左右。

　　收了錢的差役頓時露出諂媚笑意，躬身將楚舒請進府衙:“大郎稍候，在下這就去通稟大府。”說完轉身一溜煙的不見人影。

　　等候片刻便見一位長須老漢文質彬彬的進入門廳。

　　楚舒轉身行禮:“楚家大郎楚舒，見過押司。”

　　此人正是江陵府押司黃芩;專門負責案卷整理的小吏，用他老娘的話說，就是個文秘！

　　“楚大郎可是來領取告身?”黃芩捏著長須高傲的看著楚舒。

　　“正事！”

　　“一百六十石雜糧，七十石小米，還有棉麻布料藥材等可有備好?”

　　楚舒昨日並不知道自家要“補貼”這麽多，此時聽到對方的條件頓時直起背脊，雙眼微眯盯著對方。

　　在宋朝一個宰相，就拿文彥博來說，一個月工資也就一百多石;現在府衙竟然要楚家拿出宰相兩個月工資賑災，這簡直就是獅子大張口！

　　還不算藥材和棉麻布料！

　　就算楚家生意做的大，但也經不住隔幾天就“放一次血”啊！

　　“押司，常平倉連續四年皆是我楚家貼補抹平，如今學生聽說因為澇災一事，東西兩府宰執奏請清查各地常平倉，想必我江陵府是重監之地吧?”

　　這番話可以說是威脅，也可以理解為“好心勸告”

　　老娘早上提點過自己，文彥博和富弼已經奏請官家派遣官員清查各路州府常平倉，此時按照老娘的說法估計還沒有流傳開，但江陵府的一些大佬們估計已經得到了消息！

　　黃芩聞言一滯，他沒有想到此事竟然被楚舒知曉，怔了半天回神呵斥道:“國家大事，爾等休要胡言！”想要借機恐嚇一番。

　　不過楚舒到底是個讀書人，壓根就不在乎對方的恐嚇，而是聳搭著眼皮淡淡盯著對方:“是否胡言，押司需要學生去隔壁詢問嗎?”

　　府衙隔壁就是轉運使司衙門，掌管一路財政！

　　楚家在江陵耗費巨量錢糧，跟轉運使衙門也還算熟悉。

　　轉運使司、提點刑獄使司，這兩個衙門並稱“監司”，簡單說就是專門監督江陵知府兼安撫使汪仲卿的！

　　汪仲卿身為一府主官，荊湖北路一把手，掌握軍政大權，時刻都受到另外兩個衙門的監督！

　　大宋官僚結構，

根據楚大娘子的話來說就是:相互製衡，以文馭武。　　“一百石雜糧，五十石小米;布料藥材減半，我楚家若是不要這幾世積蓄也能拉下大府半個身子下來！”楚舒本想著你好我好大家好，和氣生財的原則過來;沒曾想對方還真拿自家當“肥羊”！

　　這已經讓他隱約不放心自己日後去了舒州求學，將老娘一人留在江陵。

　　“況且，如今荊北路澇災延綿，學生猜想，大府如今並不好過吧！”這話楚舒說的極盡露骨，絲毫不給面子。

　　自家事自家清楚，要不是楚家拿出糧食給汪仲卿搽屁股，估計汪仲卿這時候已經被監司彈劾參本了！

　　“哼！此乃告身，拿去。”押司看著眼前俊秀少年，一時晃神;

　　莫欺少年窮，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對方跟他並無大仇，真逼急對方，卻有本事讓他一同陪葬;於是索性獨善其身:“楚家大郎，老朽告誡一句，澇災之事莫要深究，爾好自為之。”

　　楚舒接過告身後微微欠身作揖:“讓押司勞心了。”說完不再逗留，得了告身還將“貼補”減少了大半去，可以說是完美完成任務。

　　至於黃芩所說的“澇災之事莫要深究”，壓根就沒聽進去;

　　他又不傻，這種官場潛規則他早就聽老娘說了無數遍，真要深究，死的第一個就是他楚舒楚大郎！

　　其次就是他老娘！

　　而汪仲卿，頂多是被貶謫;

　　太祖趙匡胤明文規定:後嗣皇帝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

　　在楚舒離開府衙後，押司黃芩轉身去了府衙後堂！

　　剛剛楚舒說的沒錯，如今東府宰相文彥博和富弼還有劉沆聯合奏請官家清查各路常平倉;

　　常平倉乃是調節糧價，儲糧備荒以供應官需民食而設置的糧倉！

　　而江陵府常平倉連續多年虧空，全靠楚家一己之力貼補;如今若是上面真的清查下來，汪仲卿一個瀆職是跑不了的！

　　若是隔壁的轉運使司和提點刑獄司聯合參奏，估計要被罷免！

　　眼下荊湖南北兩路澇災成片，加之又在剿匪，此時不好和楚家翻臉;

　　懷著各種心思來到後堂，看見坐在堂中的汪仲卿後，欠身作揖行禮:“見過大府，楚家大郎已經接了告身，明日動身。”

　　汪仲卿如今年過半百，不過保養有道看著倒不顯老，居其位養其氣，身著緋色官服的他，渾身散發的威嚴氣勢和躬身站著的黃芩形成對比！

　　這位荊湖北路一把手揉著太陽穴，神色疲憊，聞言問道:“可有抱怨?”

　　“並無，只是減半了楚家貼補的軍資。”黃芩搖頭。

　　“罷了，原本只是推他出去擋禍，多少無礙，轉運使司那邊可有動靜?”汪仲卿並沒有計較楚舒的砍價，而是在意隔壁的轉運使司衙門。

　　黃芩在心裡組織語言，委婉說道:“轉運使派人去了提點刑獄司，具體事宜還未打聽出來。”雖然不知道具體事情，但對於汪仲卿來說，那兩個衙門在一起商量事情，這本身就是一件壞事！

　　“也罷，我親自走一趟，你去準備。”汪仲卿搖頭，此事牽扯甚廣，他只能親自出面。

　　“是。”黃芩得到指令後欠身告退。

　　堂上的汪仲卿看著堂外景象，一時出神！

　　他和黃芩不一樣，他身為一路主官，對此次清查常平倉其中門道要知道的更多;其實往年也有清查，但都是含糊過去就完事，並不會過於追究！

　　但此次奏請乃是劉沆提出;去年劉沆由參知政事進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名副其實的宰相;

　　新官上任三把火，此為劉沆政柄！

　　加上劉沆引援富弼共政，後者投桃報李，更是盡心此事！

　　故而嚴懲大辦！

　　.......

　　回到家中的楚舒第一時間叫來老管家，詢問此次運送軍資可有備好。

　　“回大郎， 早已備好，只等明日動身便可。”老管家原本姓李，後來楚大娘子賜姓楚，叫楚忠;跟了楚大娘子十幾年。

　　楚舒點頭問道:“嗯，我娘呢?”

　　“在後院為大郎準備出行之物。”楚忠欠身回稟。

　　“那行，您老先去吧。”楚舒囑咐一聲轉身進入後院，喚了一聲。

　　“在你房裡。”

　　聞言，楚舒進了自個房間，看見自家老娘正親自收拾細軟衣物，一旁站著兩個仆婦。

　　這兩個仆婦也是跟了楚大娘子十多年的老人，見到楚舒進來後紛紛欠身行禮。

　　“告身取到了?”楚雲氏抬頭瞥了眼自家兒子。

　　楚舒點頭:“取到了，跟娘所說一樣，承信郎。”說完將告身遞給騰出手的楚雲氏，不解問道:“按例，押運軍資應該是府裡押監來辦，為何找到我?”

　　楚大娘子好歹也是歷史系的，自然是比兒子要知道的多。

　　“你這一趟若是撈得戰功，那你便無事，楚家便無事;若無，則大禍臨頭......”

　　楚舒驚疑:“為何?”

　　“因為汪仲卿要推咱們楚家擋禍！順勢接收楚家產業填補常平倉！”楚大娘子前世的知識點還算記得清楚！

　　如今是至和三年，劉沆已經引援富弼，聯同文彥博準備大乾一場！

　　初任宰相的劉沆就提出“實行三舉，革除三弊”的政柄，汪仲卿在江陵府為官數年，毫無建樹，此次被清查是必然的事情！

　　別無他法，隻得禍水東移，燒到楚家身上，然後吞沒楚家積蓄，借此填補虧空！